佛光峪往北,沿九龙角水库大坝下行,溢洪道里泻出的河水蜿蜒向北,从一个高低错落,还颇有点规模的村庄西边流过。这个村庄,就是我的故乡西口孜。村名的由来,传说是当年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归来,猪八戒倒扛钉耙,结果耙齿不经意间把佛光山兜开了东西两个口子,位于西边的就是西口子,耙齿受力脱落,就变成了北边的缑山。
西口孜正街南段,有一座硬山顶式的小庙,当地人俗称为坛儿。坛儿冲东,是一条雨水经年累月冲蚀形成的壕沟,壕沟两边,高低错落地分布着各色不一的村居。村居的先辈们,不知何时迁来,也不知为何依山借势,在崖顶沟沿,挖窑筑巢,搭木建房,高低错落地安家落户。各处居所,居然就坡借势,按照姓氏分布,颇有意趣地有了里沟、大寨、杨垴儿等名字。里沟,是靠东的一段,而大寨和杨垴就是沟南北的高地。垴者,词典里说,为山坡或者丘陵顶部的平地,而寨,却有驻兵防御之地的含义。听长辈说,大寨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确曾有过屯兵驻匪的历史。
从坛儿东行50米,沟的南侧斜插向上是一条窄窄的,用西边马涧河里司空见惯的卵石铺就的坡道。坡道的中央,耸然而起一座岗楼。岗楼上部,是一座硬山式青瓦顶的小屋,东西两面分别有长方形和圆形的瞭望孔。岗楼底部,为一尺见方的青石券砌砌的寨门,浑厚朴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岗楼正面,有用草泥塑成的五角星。也正因为岗楼和岗楼上的五角星,让我们对大寨曾经的红色岁月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穿过岗楼,再往上走,就是一块弧形的平地,从西向东依次分布着五户王姓人家,一例是那种旧式砖墙瓦房,旧式的双扇板门。而且,按照豫西山村的旧俗,每户门前两边,依例是两块平平整整的清灰条石和条石一头摆放的石墩儿。经年累月的手摩脚踏,石板和石墩儿被搓的油亮光滑。寨上的五户人家,都属于王姓家族,只是随着时间变迁,又有了血缘上的亲疏远近,但并不影响餐饭时的融洽和农忙时的守望相助。餐饭时分,当家家户户窑洞里飘出的炊烟袅袅娜娜浸漫进南边崖上的酸枣丛不久,农耕归来的男人们,无一例外地会从崖下窑洞里的铁锅里,捞起一碗红薯饭,或者一碗捞面条,急匆匆地跑到大门外,或蹲或坐在门前的石条上,左顾右盼,声响颇大的和邻居门前石条上的男人聊庄稼,论收成,鸡毛蒜皮,天南地北。这种乡村气息,浓浓乡情,是没经过乡村生活的城里人所难以想象的。特别是冬天出红薯时,一家拉红薯的架子车回来,全寨人撂下饭碗,喊着号子帮着把车推上坡顶的气氛,让我知道什么是守望相助。
大寨的东端,有一块20米见方的土源,土塬边上长着茂密的野皂荚树。源边有一个石臼,山里土话叫兑锤窑。时不时有寨上族人,来捣一些韭菜花儿。天然的土塬,野生的灌木,土腥味的气息夹杂着麦仁或者韭菜花儿的清香,激发起乡村村孩子的野性和快乐。每当夜幕降临,明月升起,东塬广场已是亮如白昼。老人们蹲在墙根儿,抽着烟袋,在闪烁的烟火星中聊闲话,谈庄稼。十几个寨上的孩童则拉起手来,唱着童谣,曳起灯台。也有独野疯玩的孩子,忘乎所以曳起蒙蒙转,结果在连转十几圈后,却蒙蒙晕晕地跌落沟崖,摔在崖下那用蜀黍秆堆成,用来沤粪的草堆上,一声惊叫一声啼哭。不过,却大可不必担心,因为崖下那厚厚的草粪堆,松活塌软,孩子们身骨又柔,每一次惊叫啼哭,除了给草堆上留下一个软软的坑窝,惊起一股热乎乎的发酵的草粪的霉香外,倒并没有受伤之虞。别的孩子们,在幸灾乐祸地看完有惊无险的一幕后,又再一次拉起手来,溶解到月光中去。月色、树影、石臼,恍惚间已分不清人在月中,还是月落人间……
不知从哪一年起,寨民们陆续迁离大寨,那座承载了光荣历史的岗楼被拆除,东塬边上那个陪伴了几代寨民的兑锤窑儿,已了无踪迹。多少年后,是否还会有人记得,我的故乡曾经有一个大寨,一座岗楼,一排充满着神秘和乐趣的皂荚树,一个有着月宫般景象的游乐场?
我的大寨,只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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