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母皆祸害

豆瓣曾经有一个成立于2008年的小组，起了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名字——“父母皆祸害”。里面赤裸裸地揭露了子女和原生家庭之间的矛盾。关于父母、成长所有的痛楚、无助和孤独的心事都被安放在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组里。短短几年时间里，小组人数从一开始的7000多人上升到12万人。

小组置顶的讨论

《父母对孩子伤害的归类》这篇文章被长期置顶，后面标记着入组必读。它把小组里的境况氛围五类：直接肉体伤害，间接人格伤害，家庭状况造成的情感伤害，父母间的矛盾、争吵、家庭暴力或对孩子不关注、冷漠造成的伤害、遭受血亲猥亵、性别歧视等其它精神和身体伤害。

无数人在这里抱团取暖，倾吐往事，彼此舔舐伤口。这里有许多《狗十三》里的李玩，也有很多《都挺好》里的苏明玉。那些剧情里面的场景，真实地上演在现实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狗十三》中的少女李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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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们受到的伤害

父母对孩子的伤害，大概能分成以下几个类型：

打骂侮辱

当孩子犯错时，家长对于孩子的批评怎么狠怎么来。言语的恶劣无所不用其极。很多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熟人亲友面前就加以指责，把孩子骂的体无完肤。

“我为了养你，牺牲和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

“我打你都是为你好，不打不成器。”

“你就是天生不如人。”

……

严厉的教育是可以让孩子长记性，但绝不是建立在侮辱孩子的人格上。

指责是就事论事，可是很多家长犯的是滑坡谬误的错误，对于孩子犯的错往往上升到孩子这个人就是不行。“你不行”，“你脑子不好”等等诸如此类的言辞尖刀将孩子挫得体无完肤。

观念强加

对于父母，我们常常视他们为权威，不敢反抗。任何的顶撞都会被视为是不敬，无理取闹。在很多时候，父母对孩子颐指气使。因为普遍的观念认为，“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孩子应该无条件听父母的话，因为孩子的想法是不成熟的。

可是观念有好有坏，很多长辈们的经验是正确的，因为这是他们走过的弯路。但少数陈腐的思想随着时代的浪潮注定会被湮没。当家长站在尊卑的制高点上，注定会剥夺孩子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权利。很多问题父母不让孩子独自去面对，认为这是一种保护，可是渐渐地，活在舒适区里的孩子成为了父母的附属品，让逃避成为了一种惯性。

请不要在孩子闯荡江湖之前折断他们的羽翼。他们会犯错，他们有问题，但他们应该拥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

权威控制

台湾曾经拍过一部短片叫《妈妈的遥控器》，母亲拥有的遥控器可以掌控孩子的一生，按下遥控器就能一键回到过去。于是母亲硬生生将孩子设计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而孩子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母亲的掌控，成为了母亲的傀儡。

科幻的设定看起来心惊肉跳，而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以爱为名的“遥控器”司空见惯。父母是无上的权威，孩子可以塑造成父母想要的模样，父母改变我们的想法，我们的观点，甚至我们的行为。

父母从来不会觉得孩子的个人意志有任何值得尊重的地方，也不觉得过度控制是一种冒犯。“小屁孩有什么情绪？”“小孩子有啥自尊？”他们的承诺因为种种原因不兑现，我们的情绪微不足道。

父母渴望掌控我们的一切，其实是希望自己在这个角色里不失控。

纪伯伦的诗歌《论孩子》这么写道：

你的儿女 

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个世界 

却不是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 

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 

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 

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 

属于你做梦也无法达到的明天

你可以拼劲全力 

变得像他们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 

也不会再过去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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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跳桥的一刻也许他是解脱的

2019年4月17日轰动网络的17岁男孩跳桥自杀令人扼腕痛心。

这件事发生后，很多网友觉得孩子的轻生过于鲁莽冲动。应该多想想父母的爱，平时的关怀。可是父母爱他，和父母伤害了他，这两者矛盾吗？父母难道不是我们最最值得信赖依靠的人么？家难道不是我们最最温暖的港湾吗？可是为什么很多孩子却在这里遍体鳞伤？你看看，纵身一跃都不能让众人理解他的痛苦和绝望，我深深地替男孩感到惋惜。

我们对于外界暴力是敏感的，如果在学校，有人辱骂你：“你去死啊！”，你可以找老师说这是校园暴力，施暴方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如果陌生人对你言语暴力，你可以指控他。但如果是父母说出这些伤害的话，我们无能为力。你向谁去说，说了谁会听？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面咽。而这种来自于至亲的言语攻击，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崩溃的边缘，理智和失智只有一念之差。当孩子拿出生命威胁父母的时候，其实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拿着自己最最宝贵的生命，希冀交换来父母的一丝丝态度的转变。但是没有。遗憾的是，当说出那句“我想去死”的时候，父母的反应是那么轻蔑而不屑——“那你去啊”。愤怒充斥着整个胸腔，生命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连我的至亲都不会在意我，我的价值又是什么？最后父母可能来上一句：“你也就嘴皮子犟这么点能耐。”然后，继续忍受这种嘲讽。我从来都觉得言语暴力会比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肉体上的惩罚更让人难受。鞭子很软，一下子就让人皮开肉绽；言语转瞬即逝，一句话就能让人痛不欲生。

和谐的亲子关系是平等的，孩子有说话的权利，而家长应该更多地选择理解。我相信很多家长是开明的，人性化的，我不是在苛责严厉的家庭教育，教育方式的选择因人而异。但是非暴力的沟通才是真谛。

如果没有那一跃，母亲及时拉住了孩子，一切真的会改变吗？没有正确的沟通方式，这永远也不会是最后一跃。

如果没有那一跃，母亲及时拉住了孩子，一切真的会改变吗？

没有正确的沟通方式，这永远也不会是最后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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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一代代的无尽循环

有研究表明，童年受过父母伤害的孩子，很大程度上，也会将类似的教育方式施加到孩子身上。如果一个人小时候被暴力对待，当他成为了父母，很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很多人说时间的流淌会带走一切。的确，一些石头搬走了，还有一些却永远地留存下来。时隔多年，当你为人父母，某一天你会发现，这种暴力最终流淌进我们自己的血液。我们成为了自己当初最讨厌的人。

当我们将这样的行为施以我们的下一代的时候，代代相传的命运就像连环追尾，看不到结束的迹象。在这段关系里，父母永远是大人，孩子永远是孩子。而大人永远是对的，孩子永远是错的。就算大人做错了什么，也不需要道歉。他们也不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丝毫不觉得孩子的个人意志有任何需要尊重的地方。

在无数次和父母的争斗中，我们伤痕累累。长大后，我们学会了听话：“对不起，我错了。”为自己穿上了盔甲。长辈们会笑着拍拍我们的头，“好孩子，知道错就好。”我们获得了所谓的“成长”，但我从来不觉得这是成长，这只是一种无奈的妥协，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麻痹。若干年后，父母不会记得无心之言的伤害，只记得自己的付出，你的无理取闹。

我们从小到大看过的书，读过的报纸，受过的教育无一不在向我们传达的一个理念就是——孝顺父母。孝敬＋顺从。其实大人做错了什么，语言羞辱，无端冤枉，横加指责……都应该向孩子道歉。而每一个孩子，也应当手握着原谅或不原谅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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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一路向前

豆瓣的那个小组如今已经彻底离开了大众的视野范围内，以一种实体消除的方式。这个倾诉之地，最终葬送在了另一种权威之下，那些离开小组的人，有的趟过了河，也有人深陷泥潭，四野茫茫。

我和父母也有过争吵，冷战过，崩溃过，到达极端我也想过死。但是我怂，我怕死。或者说，也许我还没那个男孩那么绝望透顶。我们之间有时会有观念的不合，我觉得我改变不了他们，那我不如改变自己的境况。我没有选择上海的大学而来北京念书，某种层面上是为了脱离父母的掌控。

我妈和我微信上的聊天很多时候以“在吗？”，“忙呢。”草草收尾。直到来北京上学后的第一周，我妈给我发了这样的消息。

我发现在我尝试改变自己境况的同时，母亲也在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那天我给她打了通电话，谈了谈我现在的大学生活，以及我未来的计划。相较于我的平静，她似乎会有点儿受宠若惊。我忽然觉得我之前所有的倔强和抵触都显得滑稽不堪。在那一瞬间，我们中间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下来，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会越来越好。

曾经无数次，我想把我过去的痛苦和父母摊牌，把一切都甩过去，告诉他们，当时是你错了，我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可是我转念想想，我告诉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换回一句道歉么？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那些伤害，当时看是笼罩我整个世界的阴影，而现在当我自己走出来，回头看，那只是朵乌云停留在我的头上。

就如“父母皆祸害”小组创建的初衷：反对不是目的，而是一种积极手段。

反对的真正诉求是自救，而非怨恨。

我们手握着不原谅的权利，我们也拥有和解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