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幼儿园的小朋友用那柔嫩的奶腔唱儿歌时,我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特别是和农家孩子一起说唱儿歌的情景。记忆中我最早接触的是一支不知流传了多少代的摇篮曲:
噢,噢,哄娃乖,/哄我娃,睡觉觉。
醒来醒来要馍馍。/ 馍呢?猫叼了。
猫呢?猫逮老鼠了。/老鼠呢?钻了洞了。
洞呢?水吹了。/ ....
我每次睡觉都听着这熟悉的摇篮曲,在母亲轻轻地拍抚下进人梦乡。
奶奶离开我很早,并没有教我很多儿歌,我却从邻居老奶奶口中听到许多儿歌。一次我听到她自言自语地豁着牙唱着:
泡西瓜,烧糖茶,/把我老婆香死胛.....
这可能是信口编的,表现了老年人的一点可怜的生活欲望。我当时天真地问: “糖茶没有的,你还想吃啥?”她随即唱道:
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老娘想吃大水梨,/ 今日没集,明日没集,
三六九日不跟集。/ 媳妇想吃彬州大水梨,
等不得鸡叫就赶集,/等不得装烟就买梨。
我曾很诚心地对她说:“二奶, 我不要媳妇,长大给你买梨吃。”她顿时满脸堆起笑容:“ 你个崽娃还有那心,小时不要媳妇,大了恐怕哭着要哩!”从她那里,从母亲口里,从姐姐和村中几位婶子那里,我学会了好多好多的儿歌。
记得儿时我特别好玩,三九寒天不愿意在热炕上趴着,却光着屁股和小伙伴们三五成群闹着玩。在我们村子里,八九岁的孩子,不论男女,光着屁股是常事。每人都穿着一个很大的裹肚,可以把肚子都盖住。太阳一出来,我们都靠墙站着,齐声朝着太阳拉长嗓子唱:
日头爷,晒我来,/ 我给你担水饮马来。
牛不喝,驴不喝,/骡子喝了一担多。
太阳真的被我们叫醒了,顿时升到半空中,大家身上暖烘烘的,高兴得直喊:“好,好....”我的记忆里儿歌的形式比较简单,像晒太阳时唱的这首歌,调子很单纯,像农村小学生唱读时的腔调,大家拉长嗓子齐声喊着。大多数儿歌是以说为主,像说快板似的。大家都争着把自己从大人口里学来的儿歌说出来,谁说得多,大家都很美慕他,可以说是一种自发的比赛活动。有的说:
猴娃猴娃背砖头,/打了猴娃的脚指头。
猴娃猴娃你甭哭,/爸给你要个花媳妇。
立即有人说:“不害羞,你还能引媳妇?听我的!”他立即像小学生背书一样,很快地说道:
口歌口,打破头。/斗没梁,盖新房,
新房坐的谁? /坐的隔壁她二娘。
做啥哩? /奶娃哩。/勘得肥肥胖的。
撂过墙,/打死罗家的老绵羊。
罗家不依,/杀得吃灶窝鸡。
罗家还嫌腥气。
这两首儿歌也应该属于摇篮曲,大人哄孩子时,常这么边拍孩子边唱。由于儿歌多半是从妇女口中传唱下来的,不少儿歌中便渗人了对妇女苦难命运的泣诉。记得有这么两首:
燕唧唧,双股叉,/娶了个媳妇像阿家。阿家好,女婿瞎,背过身子把眼泪擦。柳树柳,槐树槐,/槐树下面搭戏台,叫梅香看戏来,/梅香哭得咳呔呔,不得来,不得来,/世下个女婿不成材。
孩子们并不懂得是封建婚姻制度残害着妇女,但每唱起这些 儿歌,便觉得眼睛酸酸的很没劲儿。我们最感兴趣的是见什么说什么的即兴儿歌。记得一次说口歌时,一群大雁从从头顶飞过,邻居一个大姐姐便领头说出了:
咕噜雁,摆滑坡。/ 一攖摆到蔡家坡。红头绳,绿扎角。
她说得很好听,我们也跟着说起来。她却望着那群大雁直发呆,似乎眼泪湿湿的,我们谁也猜不出她的心事。这支大雁歌,是她临时编的,还是听人们说的,至今我也不清楚。
记得有一次, 我们几个孩子正在涝池边堆小水泉,常来村子里给人“送病”、安顿地方的罗阴阳从村口走过,肯定又是去哪一家赚钱。 便不约而同地齐声学着他念经的腔调:
三保不喝甜米汤,你给三保调和上。三保不吃豆豆饭,你给三保擀长面。
他听我们这么唱,立即来撵,大家轰地一下散伙了, 他一回头走,我们又在他后边念起来。据说有个阴阳先生正在一家灶君面前念经,见人家女人在淘米,便信口念出他不喝甜米汤。又见给锅里下豆子,便信口念出他要吃长面。这是支讽刺阴阳先生嘴馋贪吃的儿歌。还有一支讽刺毡匠小偷小摸行为的儿歌,也很风趣。那时谁家叫了毡匠擀毡,大伙都围上去看新鲜,临走,便说这支儿歌:
当吱当,当吱当,三两羊毛塞裤裆。听些炒酸汤,掏出来可入上。掇出来才是个甜米汤。
一次我们齐声这么说着,把一位正在擀毡的师傅听得脸红了,便粗野地骂我们。大概这首儿歌正揭中了他的毛病吧。
上小学时,有一位全家从河南逃难上来的学生,他教我们玩起了打花棒的活动。一边打,一边说着口歌, 很好玩。那时学校在山沟底的一座老庙里,上学要从许多人家门前经过,为了防止狗咬,每个学生上学都拿着一条长鞭杆, 于是打狗的鞭杆成了花棒,一下课就在院子里对打起来,很是热心,至今我还断续能背得出打化样的歌词:
一、二,两二十,三十五,减头粗,粗头六,六头勤,花股点点二十一。对一满,开化蔓,花葵青,刮黑风,黑风黑,搂豆叶,搂三行,拉三车,一根竹竿十二节。一打打着一月一, 雀儿跟上鸟儿飞。一-打打着两月两,雀儿跟上鸟儿长。一打打着三月三,老鸹穿上黑布衫。一打打着四月......
据说,他逃难路上,每到一家门前,他同姐姐就打起花棒,打着唱歌,一遍又一遍,手都发麻了,举不起棍子来,好不容易讨来半块干馍或一碗剩饭,全家人一起吃,才逃到这儿来,那时他父母和姐姐在外边讨饭,供他上学。我们听了很难过,都偷着从家里给他拿馍吃。打花棒活动成了一项娱乐,还传到了其它村子。
儿歌给了我童年的乐趣,也无形中从小培养了我对民间文学的爱好。那时三年级学生还不学作文,我们却自发地模仿儿歌学起了编诗。我那时胡编了些什么,已记不甚清:有一位四年级的大同学在教室墙上用毛笔写了首他新编的诗:
“民国三三年,胜利在目前,打倒日本鬼,还我旧河山。”今天看来这并不高明,但在当时却表达出了我们小学生的爱国热情。后来上了高小,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习任务的加重,很少再学口歌、儿歌了。但儿歌给我的影响太深了,至今我对包括儿歌在内的民间文学不能忘怀。我在教学之余也曾学着写诗,有朋友看了我的诗说浅显得像儿歌。大概我不是写诗的料,今生也难走出儿歌水平。另方面也证明,我虽年过半百,仍没有脱尽儿童的单纯,可谓童心未泯,人老心不老了。(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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