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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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幕刚刚降临，城市的灯火一片璀璨。林子推着单车，随着熙攘的人流走出公司的大门。

看看手机，六点三十，托中秋节的光，难得下个早班，不用困在办公室里挨个跟客户煲电话粥。

微信群里，寄宿回家的小妹已经陪着父母吃过晚饭了，正在准备祭祀月娘娘。发的相片是几碟花生瓜子，还有老家特色的大月饼。

小妹说谢谢嫂子寄的手机，很好用，以后有了手机和微信，联系方便多了。阿音回个微笑表情，配了张君君在灯下涂鸦的照片，并@他道，别忘了今天的日子，娘俩坐等某大神归来献厨。

林子随手回道，忘不了，已在路上，稍候报到。说罢收起手机，快速加入下班的车流中。

金秋时节，B市天气很好，凉风习习，明月如皎。

林子随着穿梭的车流，飞快地蹬着脚下的踏板。这是他一天中最自由的时光，往往一边骑车，一边可以天马行空地神游天外着。

中秋节是他和阿音最重要的日子，六年前的今天，他和阿音在民政局的门口相拥相依。那时他们才24岁，刚从老家到B市没有多久，除了满腔雄心壮志，一无所有。

他还记得从民政局出来，阳光灿烂得耀眼，阿音扒在他的肩上，眼睛红红地问，林子，我们会幸福吗？

会的，阿音，我们是幸福的开拓者！那时他紧紧地拥着阿音，声音坚定得恨不得满世界的人都能听到。

而时间过得多快，忙忙碌碌间，仿佛一眨眼，小君君已经上幼儿园了。

他想到自己和阿音按揭的二手房，最大的好处是离两人单位都不远，通勤上省了许多时间，只是房子实在老旧窄小，过段时间得找人好好翻修下，好歹也是今后长住的窝。他和阿音两手空空，能够凑出一套首付，也不负多年的辛苦奔波。

他又想高三的小妹学习紧张，身体单薄，两边的老人逐渐年纪老迈，是不是过阵子多寄点生活费回家？明年君君也要上小学了，今后用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唉，都说钱是个王八蛋，可它真好看。想起头最近红光满面，几次拍他肩膀要他好好干，是不是暗示年底这拨加薪有望呢。

妈的，自己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地跑业务，伺候这个爷爷、那个奶奶，多赚俩钱容易么。等咱有钱了，也买个大房子，整俩卫生间，一个拉屎，一个撒尿；每个房间都摆俩望远镜，一个看星星，一个看月亮……

林子乱七八糟地想这些，倒把自己逗乐了。这应该是网上的段子吧，编这段子的，估计没得肠胃炎，也有偷窥癖，要不尽整这不着调的干嘛。真要有钱了，不如多弄几个房间，至少还能安顿两边老人过来……

（2）

不知不觉到了菜市场。林子推着车，在人流中缓缓前行。他准备挑一条鱼，阿音和君君都爱吃的那种，他已经很久没有展露厨艺了。

前几天，君君不知从哪学得，奶声奶气懑了他句，爸爸，你再不陪我，我就长大了。他听了一呆，瞬间眼睛便红了，抱起君君却不知怎么开口安慰……

林子边指着路边一家鱼摊和湿答答的渔老板讨价还价，边想着今天回家要好好表现。新时代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不就是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嘛……

正想得入神，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林子低头看了眼号码，心里便低低叹了气。

果然，S市的刘老板，公司垂涎已久的客户，心血来潮独身一人刚登上前往B市的飞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刘老板想唱哪出戏啊，大过节跑这来打秋风？林子郁闷地，在心里把刘老板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干净。

他唱哪出戏，我们都得……小心伺候啊。头的电话那边也是一片嘈杂，声音通过电波，像瘪了的牙膏，一截一截地挤出，我刚订了……机场边的渔港，今儿有事过不来了，你一直……和他对口，就全权负责吧……陪他高兴，要能拿下单子，那就大功一件……

你老人家抽身不开，我就抽身得开了。林子心里嘀咕，一千个没好气，一万个不愿意，话到嘴边却变成，行，没问题，头您放心好了。

放下电话，林子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光。

鱼老板看他手机打个没完，不耐烦地问，我说你还要不要这鱼？就剩这条了。

林子随手一摞，你留着自个用吧。

林子看看表，火烧火撩地把车往路边一靠，打个的便直奔机场。车上，他犹豫了下，才拨通阿音的电话，阿音……

林子，你在哪呢，快到家了没？

我往机场去……临时头安排我去接个大客户……对不起啊，阿音，我怕今晚又不能早回家了。

哦……知道了……阿音在电话那头，顿了好久，才懒懒地说，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放心。林子的心里酸酸的，君君今天乖不乖？

挺乖的，估计肚子有点饿了，本来还说等你……算了，不说了，我要赶紧做饭去……

听筒里传来一阵盲音，林子愣了愣，才重新收起手机。他伸出手，使劲往脸上揉了揉，月光如水，车窗玻璃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表情。

（3）

刘老板一脸福相，下了飞机便连连说累，大过节的把你叫来，辛苦了小林。

哪里哪里，刘总大驾光临，荣幸之至啊。林子贱贱地陪着笑，上前殷勤地抢过行李箱，放到叫好的专车里，刘总难得来B市，今儿又是中秋佳节，晚上一定要好好放松放松。

刘老板不置可否，打量着车窗外的风景，笑呵呵地，你这小林，明天我可有会，别耽误了。

误不了，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包在我身上了，明儿一早我就去酒店接您，妥妥地。

进了包间，林子遵照头的意思，点上一桌好菜，频频敬酒。刘老板酒量好，林子趁他喝得高兴，便一点点把公司经营计划、产品数据往他耳朵里灌。

刘老板笑呵呵地听着，脸上挂着一幅风轻云淡的表情。小林啊，今晚累了，不谈公事。

对对，不谈公事，不谈公事。林子心里暗骂对方老奸，脸上却春风满面，刘总刚下飞机，一会去泡个澡，放松放松筋骨。

不用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不麻烦，都安排好了，刘总可是我们公司请都请不来的贵客，蓬荜生辉，篷荜生辉啊。

呵呵，你这小林……你们公司的情况还是不错的，我心里有数呢。

那敢情好，就冲您这句话，我得再敬您一杯，不，得换大杯来，服务员……

泡完澡，林子招呼了两个小姐来捏脚。林子是这家休闲茶楼的老主顾，三天两头往这带客户，和小姐混得烂熟，享受白金卡优惠，见面了却还照例当不认识，边和刘老板天南海北地扯着，边不痛不痒地跟小姐开着半荤不素的段子。

阿音的电话这时响起。刘老板从舒适的躺椅上支起半个脑袋，小林，老婆查房了？

哪里呵，一个要债的客户，三天两头影响心情。林子回答着，狠了狠心把手机关了。小姐，继续啊，愣着干啥。刘总可是个贵人，你得拿出真功夫来，对了，重点儿，再重点儿……

从茶楼出来，刘老板意兴阑珊，想高歌一二。林子打个车便直奔“金嗓子”，要了个豪包，叫了几名花枝招展的小姐陪着划拳灌酒，刘老板喝得还真痛快，搂着小姐唱“送站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

又是几瓶之后，刘老板终于倒下了。林子冲其中一个小姐使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扶起男人，边向林子摊开了手掌。林子掏出钱包，不怀好气地问，有发票吗？

林子陪着小姐把男人弄到房间，看看时间已到凌晨，便急急忙忙叫车往家赶。路上打开手机，听见微信里君君气呼呼的声音，爸爸不乖，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子想往回拨，看看时间又放下了手机，这么晚了，阿音不知是睡了还是在生他的气，君君在梦里，是不是也在哭着说爸爸赖皮呢。

林子在车上，念起阿音的好，念起女儿的乖，暗想着还要干好这份工作，不能让她俩受更多的委屈。

收音机里低低放着“城里的月光”，林子远远就看见了家里亮着的那盏灯火，他的心里一点点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