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二年 406年
正月,桓玄之亂,河間王曇之子國璠、叔璠奔南燕。二月,甲戌,國璠等攻隱弋陽。
十月,尚書論建義功,奏封劉裕豫章郡公,劉毅南平郡公,何無忌安城郡公,自餘封賞有差。
梁州刺史劉稚反,劉毅遣將討禽之。
十二月,以何無忌為都督荊、江、豫三州八郡軍事、江州刺史。
是歲,桓石綏與司馬國璠、陳襲聚眾胡桃山為寇,劉毅遣司馬劉懷肅討破之。石綏,石生之弟也。
义熙三年 407年
二月,己酉,劉裕詣建康,固辭新所除官,欲詣廷尉;詔從其所守,裕乃還丹徒。
殷仲文素有才望,自謂宜當朝政,悒悒不得志;出為東陽太守,尤不樂。何無忌素慕其名,東陽,無忌所統,仲文許便道修謁,無忌喜,欽遲之。而仲文失志恍惚,遂不過府;無忌以為薄己,大怒。會南燕入寇,無忌言於劉裕曰:「桓胤、殷仲文乃腹心之疾,北虜不足憂也。」閏月,劉裕府將駱冰謀作亂,事覺,裕斬之。因言冰與仲文、桓石松、曹靖之、卞承之、劉延祖潛相連結,謀立桓胤為主,皆族誅之。
秋,七月,汝南王遵守之坐事死。遵之,亮之五世孫也。
十二月,戊子,武岡文恭侯王謐薨。
义熙四年 408年
春,正月,甲辰,以琅邪王德文領司徒。
劉毅等不欲劉裕入輔政,議以中領軍謝混為揚州刺史,或欲令裕於丹徒領揚州,以內事付孟昶。遣尚書右丞皮沈以二議咨裕,沈先見裕記室錄事參軍劉穆之,具道朝議。穆之偽起如廁,密疏白裕曰:「皮沈之言不可從。」裕既見沈,且令出外,呼穆之問之。穆之曰:「晉朝失政日久,天命已移。公興復皇祚,勳高位重,今日形勢,豈得居謙,遂為守籓之將耶!劉、孟諸公,與公俱起布衣,共立大義以取富貴,事有前後,故一時相推,非為委體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勢均力敵,終相吞噬。揚州根本所繫,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謐,事出權道;今若復以佗授,便應受制於人。一失權柄,無由可得,將來之危,難可熟念。今朝議如此,宜相酬答,必雲在我,措辭又難,唯應云:『神州治本,宰輔崇要,此事既大,非可懸論,便暫入朝,共盡同異。』公至京邑,彼必不敢越公更授餘人明矣。」裕從之。朝廷乃征裕為侍中、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徐、兗二州刺史如故。裕表解兗州,以諸葛長民為青州刺史,鎮丹徒,劉道憐為并州刺史,戍石頭。
庚申,武陵忠敬王遵薨。
夏,四月,尚書左僕射孔安國卒;甲午,以吏部尚書孟昶代之。
七月,司馬叔璠自蕃城寇鄒山,魯郡太守徐邵棄城走,車騎長史劉鐘擊卻之。
义熙五年 409年
春,正月,庚寅朔,南燕主超朝會群臣,歎太樂不備,議掠晉人以補伎。領軍將軍韓言卓曰:「先帝以舊京傾覆,戢翼三齊。陛下不養士息民,以伺魏釁,恢復先業,而更侵掠南鄰以廣仇敵,可乎!」超曰:「我計已定,不與卿言。」
二月,南燕將慕容興宗、斛谷提、公孫歸等帥騎寇宿豫,拔之,大掠而去,簡男女二千五百付太樂教之。歸,五樓之兄也。是時,五樓為侍中、尚書、領左衛將軍,專總朝政,宗親並居顯要,王公內外無不憚之。南燕主超論宿豫之功,封斛谷提等並為郡、縣公。桂林王鎮諫曰:「此數人者,勤民頓兵,為國結怨,何功而封?」超怒,不答。尚書都令史王儼諂事五樓,比歲屢遷,官至左丞。國人為之語曰:「欲得侯,事五樓。」超又遣公孫歸等寇濟南,俘男女千餘人而去。自彭城以南,民皆堡聚以自固。詔并州刺史劉道憐鎮淮陰以備之。
三月,劉裕抗表伐南燕,朝議皆以為不可,惟左僕射孟昶、車騎司馬謝裕、參軍臧熹以為必克,勸裕行。裕以昶監中軍留府事。謝裕,安之兄孫也。
初,苻氏之敗也,王猛之孫鎮惡來奔,以為臨澧令。鎮惡騎乘非長,關弓甚弱,而有謀略,善果斷,喜論軍國大事。或薦鎮惡於劉裕,裕與語,說之,因留宿。明旦,謂參佐曰:「吾聞將門有將,鎮惡信然。」即以為中軍參軍。
四月,己巳,劉裕發建康,帥舟師自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艦、輜重,步進至琅邪。所過皆築城,留兵守之。或謂裕曰:「燕人若塞大峴之險,或堅壁清野,大軍深入,不唯無功,將不能自歸,奈何?」裕曰:「吾慮之熟矣。鮮卑貪婪,不知遠計,進利虜獲,退惜禾苗,謂我孤軍遠入,不能持久,不過進據臨朐,退守廣固,必不能守險清野,敢為諸君保之。」
南燕主超聞有晉師,引群臣會議。征虜將軍公孫五樓曰:「吳兵輕果,利在速戰,不可爭鋒。宜據大峴,使不得入,曠日延時,沮其銳氣,然後徐簡精騎二千,循海而南,絕其糧道,別敕段暉帥兗州之眾,緣山東下,腹背擊之,此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險自固,校其資儲之外,餘悉焚蕩,芟除禾苗,使敵無所資,彼僑軍無食,求戰不得,旬月之間,可以坐制,此中策也。縱賊入峴,出城逆戰,此下策也。」超曰:「今歲星居齊,以天道推之,不戰自克。客主勢殊,以人事言之,彼遠來疲弊,勢不能久。吾據五州之地,擁富庶之民,鐵騎萬群,麥禾布野,奈何芟苗徙民,鮮自蹙弱乎!不如縱使入峴,以精騎蹂之,何憂不克!」輔國將軍廣寧王賀賴盧苦諫不從,退謂五樓曰:「必若此,亡無日矣!」太尉桂林王鎮曰:「陛下必以騎兵利平地者,宜出峴逆戰,戰而不勝,猶可退守,不宜縱敵為峴,自棄險固也。」超不從。鎮出,謂韓言卓曰:「主上既不能逆戰卻敵,又不肯徙民清野,延敵入腹,坐待攻圍,酷似劉璋矣。今年國滅,吾必死之。卿中華之士,復為文身矣。」超聞之,大怒,收鎮下獄。乃攝莒、梁父戌,修城隍,簡士馬,以待之。
劉裕過大峴,燕兵不出。裕舉手指天,喜形於色。左右曰:「公未見敵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過險,士有必死之志;餘糧棲畝,人無匱乏之憂。虜已入吾掌中矣。」六月,己巳,裕至東莞。超先遣公孫五樓、賀賴盧及左將軍段暉等,將步騎五萬屯臨朐,聞晉兵入峴,自將步騎四萬往就之,使五樓帥騎進據巨蔑水。前鋒孟龍符與戰,破之,五樓退走。裕以車四千乘為左右翼,方軌徐進,與燕兵戰於臨朐南,日向昃,勝負猶未決。參軍胡籓言於裕曰:「燕悉兵出戰,臨朐城中留守必寡,願以奇兵從間道取其城,此韓信所以破趙也。」裕遣籓及諮議參軍檀韶、建威將軍河內向彌潛師出燕兵之後,攻臨朐,聲言輕兵自海道至矣,向彌擐甲先登,遂克之。超大驚,單騎就段暉於城南。裕因縱兵奮擊,燕眾大敗,斬段暉等大將十餘人,超遁還廣固,獲其玉璽、輦及豹尾。裕乘勝逐北至廣固,丙子,克其大城,超收眾入保小城。裕築長圍守之,圍高三丈,穿塹三重;撫納降附,采拔賢俊,華、夷大悅。於是因齊地糧儲,悉停江、淮漕運。
超遣尚書郎張綱乞師於秦,赦桂林王鎮,以為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引見,謝之,且問計焉。鎮曰:「百姓之心,繫於一人。今陛下親董六師,奔敗而還。群臣離心,士民喪氣。聞秦人自有內患,恐不暇分兵救人。散卒還者尚有數萬,宜悉出金帛以餌之,更決一戰。若天命助我,必能破敵;如其不然,死亦為美,比於閉門待盡,不猶愈乎!」司徒樂浪王惠曰:「不然。晉兵乘勝,氣勢百倍,我以敗軍之卒當之,不亦難乎!秦雖與勃勃相持,不足為患;且與我分據中原,勢如脣齒,安得不來相救!但不遣大臣則不能得重兵,尚書令韓范為燕、秦所重,宜遣乞師。」超從之。
秋,七月,加劉裕北青、冀二州刺史。
南燕尚書略陽垣尊及弟京兆太守苗逾城來降,裕以為行參軍。尊、苗皆超所委任以為腹心者也。
或謂裕曰:「張綱有巧思,若得綱使為攻具,廣固必可拔也。」會綱自長安還,太山太守申宣執之,送於裕。裕升綱於樓車,使周城呼曰:「劉勃勃大破秦軍,無兵相救。」城中莫不失色。江南每發兵及遣使者至廣固,裕輒潛遣兵夜迎之,明日,張旗鳴鼓而至,北方之民執兵負糧歸裕者,日以千數。圍城益急,張華、封愷皆為裕所獲,超請割大峴以南地為籓臣,裕不許。
秦王興遣使謂裕曰:「慕容氏相與鄰好,今晉攻之急,秦已遣鐵騎十萬屯洛陽;晉軍不還,當長驅而進。」裕呼秦使者謂曰:「語汝姚興:我克燕之後,息兵三年,當取關、洛。今能自送,便可速來!」劉穆之聞有秦使,馳入見裕,而秦使者已去。裕以所言告穆之,穆之尤之曰:「常日事無大小,必賜預謀,此宜善詳,去何遽爾答之!此語不足以威敵,適足以怒之。若廣固未下,羌寇奄至,不審何以待之?」裕笑曰:「此是兵機,非卿所解,故不相語耳。夫兵貴神速,彼若審能赴救,必畏我知,寧容先遣信命,逆設此言!是自張大之辭也。晉師不出,為日久矣。羌見伐齊,始將內懼。自保不暇,何能救人邪!」
八月,封融詣劉裕降。
九月,加劉裕太尉,裕固辭。
初,興遣衛將軍姚強帥步騎一萬,隨韓范往就姚紹於洛陽,並兵以救南燕,及為勃勃所敗,追強兵還長安。韓范歎曰:「天滅燕矣!」南燕尚書張俊自長安還,降於劉裕,因說裕曰:「燕人所恃者,謂韓范必能致秦師也,今得范以示之,燕必降矣。」裕乃表範為散騎常侍,且以書招之,長水校尉王蒲勸范奔秦,范曰:「劉裕起布衣,滅桓玄,復晉室;今興師伐燕,所向崩潰,此殆天授,非人力也。燕亡,則秦為之次矣,吾不可以再辱。」遂降於裕。裕將范循城,城中人情離沮。或勸燕主超誅范家,超以范弟言卓盡忠無貳,並范家赦之。
冬,十月,段宏自魏奔於裕。
張綱為裕造攻具,盡諸奇巧。超怒,縣綱母於城上,支解之。
十二月,乙巳,太白犯虛、危。南燕靈台令張光勸南燕主超出降,超手殺之。
义熙六年 410年
春,正月,甲寅朔,南燕主超登天門,朝群臣於城上。乙卯,超與寵姬魏夫人登城,見晉兵之盛,握手對泣。韓言卓諫曰:「陛下遭堙厄之運,正當努力自強以壯士民之志,而更為兒女子泣邪!」超拭目謝之。尚書令董銑勸超降,超怒,囚之。
二月,南燕賀賴盧、公孫五樓為地道出擊晉兵,不能卻。城久閉,城中男女病腳弱者太半,出降者相繼。超輦而登城,尚書悅壽說超曰:「今天助寇為虐,戰士調瘁,獨守窮城,絕望外援,天時人事亦可知矣。苟歷數有終,堯、舜避位,陛下豈可不思變通之計乎!」超歎曰:「廢興,命也。吾寧奮劍而死,不能銜璧而生!」
丁亥,劉裕悉眾攻城。或曰:「今日往亡,不利行師。」裕曰:「我往彼亡,何為不利!」四面急攻之。悅壽開門納晉師,超與左右數十騎逾城突圍出走,追獲之。裕數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惟以母托劉敬宣而已。裕忿廣固久不下,欲盡坑之,以妻女以賞將士。韓范諫曰:「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無援,強則附之,既為君臣,必須為之盡力。彼皆衣冠舊族,先帝遺民;今王師吊伐而盡坑之,使安所歸乎!竊恐西北之人無復來蘇之望矣。」裕改容謝之,然猶斬王公以下三千人,沒入家口萬餘,夷其城隍,送超詣建康,斬之。
臣光曰:晉自濟江以來,威靈不競,戎狄橫騖,虎噬中原。劉裕始勸王師剪平東夏,不於此際旌禮賢俊,慰撫疲民,宣愷悌之風,滌殘穢之政,使群士向風,遺黎企踵,而更恣行屠戮以快忿心。跡其施設,曾苻、姚之不如,宜其不能蕩壹四海,成美大之業,豈非雖有智勇而無仁義使之然哉!
——《通鉴 晋纪三十六&三十七 安帝已&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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