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事实上,不光南国能生红豆,世上任何一块“土地”,只要条件适宜,都是能生“红豆”的,这不,在我们西部、一个兔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拉屎的地方、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两张汇入人流不仔细辨认都认不出的大众脸、居然“鼓捣”出了这么一粒“红豆”,并且这“红豆”还越长越楚楚动人,啊、苑楚楚,对,亲爱的你没有看错,这苑楚楚就是这粒“红豆”、就是俺《六个男人一个娃》中的一个主角,莫非真的是“生长明妃尚有村”?
咀嚼着这些文字,特别是苑楚楚这三个字,我越发不舍得把这份捡来的《岛城今报》垫屁股了,我那纠结又纠结的心情也如眼前这海滩似的,被涌来的海水暂时熨平了,又卷起好几千堆的雪:苑楚楚,是你吗?我抬头远望,一堆堆沉疴被汹涌的海浪翻了出来,一股脑儿地遮挡在我的眼前。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这波稚嫩的童音让我有些恍惚:唉,人生真是有太多的不确定啊,想他人,一毕业大都去攀高枝去了,哪象我,如片飘落的树叶,本是飘向尽管不入意却是协议中的高中的,可却被风吹到了一所乡镇初中,不料这初中也挂不住身轻的我,这不,我又被刮到了这儿,——一个破旧的乡村小学!正当我要鞠躬之际,却见最后一排、一全身黑的“塔”稳坐钓鱼台。
“你、”
“宁谣、起立!”
不等迟疑的我发话,在“塔”左手边的前排,与“塔”只隔了条过道的女孩顺着我的目光喊,这喊声如莺舞燕鸣,声虽细但在我耳中也生出滴水穿石的感觉。
被叫做宁谣的“塔”一激灵,慌慌的把什么往桌斗里一塞、呼的一下长了起来,——呵,好家伙,喊他起来的女孩已够高了,而他,坐着壮便罢了,一起立比女孩还高半头!但此刻,我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比我还高半头的女孩身上,只见她头扎两个不太规矩的羊角辫,面若皓月,肤如凝脂,一袭碎花衬衫虽不太合身,但在这群小学五年级的男孩女孩中,赫然一付鹤立鸡群的模样。
“苑楚楚,是你吗?”忆至此,我忙又展开《岛城今报》,在那字里行间搜寻着蛛丝马足,直到被未完待续这几个字硬生生地硌疼了视觉。
“八九不离十!”边思忖,我边拉着皮箱在长堤上踱了起来。——受到爱神冷对、又被纠结之神控了心智的我本是借着出差之际来这爱情长堤上疗伤的,毕竟、也许别人的甜蜜也能遮盖我心中泛起的苦绪,不料却被这《岛城今报》上的文字打乱了初衷,我陷在这篇未完待续的《六个男人一个娃》里了,苑楚楚那窈窕的身姿变着花样在我眼前如海浪般反反复复着,不觉天色已暗,星星点点的光次第地铺开,我拿定主意,下了这男女渐密的长堤,向最近的公交站走去。
二
一天,二天,三天,整整五天,我才把自己安顿完毕。在这个一居室里,透过窗,可直面窗外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可捕捉此起彼伏的小贩的讨生活的叫喊声。说起来这个岛城,人称金边抹布,看来此言不虚啊,我到过的沿海一线,各种富丽堂皇,挤挤扛扛的,一个不服一个,可这些城中村,呵呵,象群丑小鸭,不说也罢,但转念一想,要是没有这些丑小鸭,我等囊中羞涩的该落脚何处?哎呀,纠结这些干嘛呢,我有更金贵的东西呀,我的目光粘在桌上的一堆报纸上,—这正是我掏来的《岛城今报》,整整三四十期,我迫不及待地从载有《六个男人一个娃》的笫一份读起。
1、苑楚楚和她的第一个男人
豫西。
属于秦岭余脉的伏牛山系拱卫着散乱的百十户人家,俺与苑楚楚的家分列于这上洼村主街道的两头,俺家红瓦石墙,周围场平地阔,房前屋后水桶粗的杨树桐树错落有致、生机盎然,她家倚着山脚,料姜疙瘩垒的墙间有蓝色的瓦,院墙是没有的,出了屋门便是个大水坑,倒给倒垃圾洗衣服提供了不少方便。
那年,我十七,她十五,俺俩都是俺引子里说的小学五年级学生。
什么?且慢!哈哈,亲爱的您没有看错俺也没有记错,苑楚楚之所以十五了才上小学五年级,是因她命运多舛:她早早地没了妈,父亲据说是泥瓦匠,可还得四处讨生活,哪顾得上她呀,要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还有她吗?可就这么个粗茶淡饭的小家庭,倒把她出落的亭亭玉立,惹得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人前背后地说她是那水坑里的荷花变的,要不,那脸、那露出的小胳膊咋那么白、那么滑呢?
哎呀,看俺啰嗦的,这跟她上学有关吗?那样的家庭,上哪门子学呢?俺上三年级了还碰见她在山上放羊呢。可就这么个人,俺注意到她了,上边也注意到她了,俺注意到了她便有事没事地绕着她转,上边便三番五次地来找俺爹,俺爹便找她奶拉话,说什么就学率、义务教育等等。至于俺,十七了还赖在小学五年级的教室里不走,一是因为苑楚楚,二是因为俺爹,谁叫她让俺注意到她了呢,谁叫他是这个村的村长呢!
说起来这事,俺没少给俺爹窝囊气,他一恼起来便骂俺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俺是长的壮,小小年纪,一站起来跟铁塔似地,可俺脑子灵光着呢,俺啥都懂,特别是语文,什么鹅鹅鹅,什么锄禾日当午,俺背的滚瓜烂熟,看那考题,只要好好考,保准一回一个一百分不吱声,可每回俺都因为苑楚楚,胡乱交差了事。哈哈,如此这般,三番五次,这不就同班了吗?
看你,十七了才上小学五年级,得瑟个啥?!
哈哈,各位看官,俺是失了大好年华,可苑楚楚在俺心中比啥都金贵,她放羊时俺就认定她了,俺认定的事雷打不动,别说俺爹不知道,知道也不行!别说俺爹凶俺俺不吱声,一幅窝囊相,可您从俺这身板、从俺爹在村里的地位、从俺贴在课桌上的这首:“独坐池塘如虎踞,绿树荫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吱声!”就可一察端倪,俺窝囊吗?俺为能守着苑楚楚不该得瑟吗?
可是、嘴上不说,内里有座钢铁公司的俺、在这村这校已有不少资历的俺,本想给新来的数学老师一个下马威的,却没扛得住苑楚楚的一声短呵。
各位看官:俺之所以想给老师一个下马威,不是俺不尊师重教,实在是因他太过分了,才来这校不到一个月,就让俺的楚楚对他上心了,这、俺嘴上不说,心里能好受吗?作为苑楚楚守护神的俺能无动于衷吗?哎呀,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就许俺找个地儿哭一会儿吧,若亲爱的您感兴趣的话,且让俺喘口气了再接着排解。
楚楚,苑楚楚,真的是你,这作者笑笑生,是宁谣无疑了。可是,我怎么就让苑楚楚上心了呢,我在校时她的那些表现是对我上心了吗?苑楚楚和她的第一个男人,宁谣说的是他还是我?我内心乱纷纷地,慌慌地展开第二份报纸。
接上回:
没想到,真真的没想到,俺就是想八辈子也想不到的啊,俺四五年的守候竟败给了她他的一见钟情!
自贾老师来代俺们班的数学课,俺就察觉到了苑楚楚眼中的亮,这亮是俺面对她时从未遇见过的,她之前从未写过的日记也佐证了我的猜测:
哎呀,遇见他,我象只猎物掉进了他的陷阱,我象只飞蛾撞上了他的蛛网,他那眉、那闪着慈爱又不失威严的眼、那削的恰到好处的鼻、那我无法形容的嘴、这些零部件整合在一起又是我说不出的完美,哦,这个子也就一米五上下吧,是低了点,可在我眼里也是帅、是我拿起了就舍不得放下的美。
我怎么了,我渴望得到他的垂顾,象禾苗渴望阳光,象干裂的土地渴望水,可他真的照住我了,我的心里倒象有十八只小鹿在撒欢儿……
“呸呸、贱货!”俺边看边骂着。各位看官:俺胸中有的是刀枪剑戟啊,这样露骨的句子,能不引出俺的倾盆大雨吗?
看陆续有同学散操归来,俺赶忙把日记放回原处,埋了头,假装伏案休息。
第三节,是数学课,我冷眼观看着,果然,沐浴着光的苑楚楚那脸象簇桃花怒然绽放。
“苑楚楚,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苑楚楚!”
哦,苑楚楚慌然站起,结果可想而知,苑楚楚低头绞着头发,同学们面面相觑,除了有些许得意的俺,哈哈,咱且看戏。
“呃,是病了吧,”贾老师边说边来到苑楚楚面前,伸手探了探苑楚楚的额头,一边又嘟哝着,“有点烫,坐下吧,下课去看看啊。”说着又叭啦开了数学,俺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尽是镪镪锵锵的声音,“好啊,贾老师,贾怀义,你有种,你秀恩爱秀到课堂上来了,俺早渴望着和她亲密接触呢,却不料被新来的你摘了桃子!”
第四节,是体育课,我出去绕了一圈,旋即拐到空空的教室,又拿出苑楚楚的日记。
趁着抱作业的机会,我浏览了贾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哈,收获还不少:把自己撑得满满的,狠狠地向远方射去,走的是和你相反的路。我知道这将离你越来越远,我知道这也无益于已形成的伤口,但我还是向远方飞去,尽管心中是愈浓的哀愁。
啥意思啊,贾老师,难道是上周五,你目送我回家时的感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这又是啥意思啊,——在那春天,我缤纷过,我那梦啊淡也好、浓也罢,我抖搂出来的都经历过风雨、彩虹。离开那个季节,我的梦碎了,可我怀里还有憧憬,我小心地呵护着她,我用的都是你熟悉的颜色、你见过的云层。倘若~,你想看个究竟,那就砸开吧,我深藏的、你肯定懂。
哎,贾老师,你一个教数学的,搞这些隐晦的干啥,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呀,我可得努力了。
不过,这首诗我懂:
春尽
是该翻过这一页了
那鹅黄
那嫩白
那近我情更怯的水
我转身
是因
想把你忘记
但一页后
还处处是你
这浓绿
这深红
这飞瀑的鸟语
碎了我无数欲闭的
心扉
我把手挥呀挥呀
但满是你身影的水
已平
我这渠
但这“与君相约长城旁,……”哎呀,来不及抄了,我听到了脚步声,可正是不及抄完,也越让我欲罢不能,也让我愈发糊涂了。不错,在咱校东南不到五百米的那个土疙瘩,村里老人都说是古长城,可你约我了吗?难道你心目中还有别人?哎呀,从你这字里行间我读到了纠结,你吞吞吐吐干嘛呢,咱这儿有过师生恋的,也是相差七八岁,那烈女为反抗父母的反对,把手指头都砍了,人家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男还在学校织布女还在地里纺花,啥屁事没有!我年纪虽小,可里里外外也是把好手,你只要说话,她做下的,我也能!
各位看官:俺读不下去了,俺又要告假了,可这回宝贝不哭,俺内里叮咣的刀枪剑戟也不容许俺哭,就冲俺记忆中的这些文字,俺要爆个大料,俺要捧出压在箱底几十年的秘密,咱们下回见!
放下报纸,我不由地暗暗叫苦:宁谣,你冤枉死老师了,尽管这些文字是真的,尽管我也察觉到了苑楚楚对我的异样,我也领略过你那刺刀般的目光,那诗,不!是词、是我“与君相约长城旁,杏花作雨,红叶几度黄。唯见春绿城边树,不知僧敲树下墙。许是旧船隔年桨,梅影成林,嫩枝数断肠。逡巡烟雾徘徊浪,朝日尽处是夕阳。”中的首句,但那时我不解释现在也不想,因为这些文字不是给她的,我有自己的牵挂,我有自己的倾诉对象,这、恒古不变!宁谣,你以我为敌是选错了对象!怎么?还有大料?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难不成你就是逼我出走的幕后黑手?
三
一展开报纸,我的手象被蝎子蜇了下似地,因为他这回哔哔的事我都知道。
那年那月那日,一夜暴雨之后,我心七上八下的,可也如往常那样去候课,却见教室外斜靠的黑板处围了一群男女,他、她们一见我来,“轰”的一下如苍蝇般散去,我来到近前,只觉血一下涌上了脸,黑板上,大大的粉笔字:
号外!号外!号外!咱校老师贾怀义与俺班的苑~~搞不正当关系,昨晚在床上抱到一起了。流氓!无耻!不配为人师!!!
这谁!我慌的去找黑板擦,我用书、用教案、用我的衣服在黑板上擦着,可不等我擦完,教体育的张老师跑了来,边帮我擦边冲我道,“校长叫你去。”
尽管我看不到,但我知道自己的狼狈,我硬着头皮到了校长室,不停地抹着身上的灰,以此来掩饰自己。
校长姓范,长脸、大眼、站起来跟线杆似地,据说明年就要退休了。他示意我坐,并递给我一张纸,纸上是歪歪扭扭的钢笔字: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俺担心俺同班同学苑楚楚的家,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找她,却见她在电光中向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我追随着她,一前一后来到学校,看见衣衫不整的贾老师把浑身湿透的苑楚楚抱在怀里,我给了他们一砖头,要不是这一砖头,后果不堪想象……
“不!没有!这不是真的!”我语无伦次地,我几乎歇斯底里的喊。
“好,好,别激动,年轻人,”范校长边劝我边示意跟来的张老师引我出去。
我随张老师来到我的办公室,不、准确地说,是我俩的办公室,只不过他是附近下洼村的,住在这儿的便只剩下外地来的我。他递给我枝烟,笑笑,“想开点,男女之事,古今中外拿捏不准的不少,错与不错,就看有没有机缘巧合、就看色胆能不能甩开传统的束带和法律的桎梏,——事情既然发生了,那就坦然面对吧。”
“不!我没有!那不是真的!”本不吸烟的我接了烟,狠狠地吸了几口,听他如此劝解,被烟呛的差点喘不过气的我,又直起腰差点喊了起来。
“好,好,你歇会儿,我去看看学生,”说着,他看了眼被砖头砸烂的窗,看了眼地上斑斑点点的水迹,带上门走了出去。
烟在我面前散乱着,烟雾中苑楚楚站在我的面前,“老师,我给你带了油布,我……”
我的确衣衫不整,我只穿了大裤衩、背心,我忙的不可开交,可也顾不上被缛,我只将我的一沓沓手稿转来移去,以期他们少受点外面大雨屋里到处小漏的打击,今见苑楚楚站在面前,我不由得愣在原地。
确实,苑楚楚浑身湿透,她打了伞,可伞下的她衣服紧贴着身子,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底下是看不到脚的黄泥。
“你……”我直起腰,可没等把话说全,一串“呵刹刹”的雷声伙同闪电仿佛从屋顶落下,“哎呀,贾老师!”没等我反应过来,苑楚楚惊慌地冲到我的怀里。
我感到了湿,我闻到了少女那曼妙的气息,我在她那力量的冲击下跌到了床上,我的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手脚不知该放到哪里,俄尔,我的脑海中正邪两股力量乱纷纷地涌了出来,那我珍藏的影像,那似时时关注着我的眼睛、那我换着花样倾诉的裙裾、更有我多年所受的教育理念,岸似地按住了我体内乱蹿的流、硬生生地拽住了那如脱缰野马般的邪念,我的手抵住她的肩膀,我想奋力地推开她。
这时,“咣”的一声传来,接着是玻璃落地的声音,接着是窗外传来的狼嚎般的狂笑声,这声音使我慌慌地站起,如木雕一般。
“校长又叫你呢,”张老师不知何时推开了门,对我道。我忙甩了快烧到手指的烟蒂,随他来到那审判桌前。
范校长依然那么和气,“你不承认,女娃子也不承认,可从文字上看,你的确抱人家了,只是没造成啥实质伤害,但即使如此,人家家长知道了会依你?——看来这你不能呆了,我打个报告……”说着,他望向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我可以离开,可总不能背个黑锅走吧。”
“这档子事,能说清楚吗?何况不止一个人这样说你,那粉笔字你不也见了,要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只有尴尬了。”
“粉笔字?哦,”我愣怔了下,刚才光顾着擦拭了,现在回想起来,两份举报材料字体虽都歪歪扭扭的,可明显非一人所为,“我……好吧,我反正要走的,只不过这事让我提前下了决心。”说着,我起身,惨然地笑了笑,只去拖了我的手稿,便在指指点点、喁喁私语的氛围中逃了出去。
不知何时,云开了,可我却躲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山洞里,下起了如昨夜般的雨,只是没有闪电、我也尽量埋了雷声,但这怎么止都止不住的泪,我不知道是为了我那失之交臂的恋人,还是为了大学毕业以来所受的种种委屈。
“回忆、回忆、回忆,曾经的我曾经的你,都决定不了自己……”我哼着小曲,为以前的自己唏嘘不已,可我更急迫地展开了又一份报纸,我想知道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我想探点与苑楚楚有关的事迹,就象蜜蜂渴望着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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