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端午

中国人的节日大抵离不开美食，一一细数，新年如此，元宵节如此，中秋节如此，端午也不例外。

离端午还有好几天，就看到街上的蛋糕屋，贴出粽子的宣传画，那一个个被青绿色的粽叶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胖乎乎的，伏在盘子里，只是看一眼，隔着玻璃窗，心里便没由来的生出一阵欢喜。

但我却管住自己，没有走进去，提前买几个粽子来解解馋。在我的心里，粽子还是要放到端午节当天吃，才算应了节气应了景，提升节日的幸福感。如若在端午未来之前吃粽子，那只能当成一种普通的食物，就像平时早餐吃的甑糕一样，只具有充饥的作用，对于端午这样一个传统节日，以及由此附带产生的节日文化节日内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中国人过节日，也总爱寻找一些历史渊源，端午节，绕不开的便是屈原。屈原因为对楚国的热爱之情至深，不愿看到自己的国家毁于楚怀王的昏庸和奸佞小人的算计之中，他的政治理想无法施展和实现，带着极度的失望，怒而投汨罗江以明志。朴素的民众因为热爱屈原，不忍心他的躯体被江中的鱼虾所吞噬，便把米团透进江中喂鱼虾；同时划着小船儿，在江面上寻找屈原。这两项习俗，历经漫长的演变过程，发展到今天，成为重要的端午习俗:吃粽子，赛龙舟。

因为纪念屈原，所以这个节日，多多少少带有一些缅怀性质，缺乏传统意义上的喜庆。粽叶的青绿色，还有南方的青团（用艾草叶煮水和糯米粉做成的一种食物），素淡的食物色彩中，寄托着人们对屈子的热爱与怀念，素雅而不失意义。否则我想，依着国人的喜好，把粽子染成红色或者其他颜色，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的家乡在北方，我们这里管端午叫“五月节”，五月节的含义，应该是特指五月初五这天，这是人们在繁忙辛劳的麦收过后，为欢庆丰收而过的第一个正式节日。过了五月节，后面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会呢。

小时候，因为物质的匮乏，很少能在端午这天吃上粽子，北方农村孩子在端午节能吃到的食物，大概只是糖糕罢了。

印象里每到五月节这天，村子里最热闹的大队部门口，就会有人支起一个炸糖糕的小摊，案板上堆着小山似的面团，一个大搪瓷盘子里盛着白糖或红糖馅儿，夹杂着红红绿绿的细丝儿，奶奶说那是青红丝，是用橘皮拌糖腌制成的。卖糖糕的人在面山上用指头掐一小块下来，团在手里捏着边沿，三下两下就成了一个厚厚的面皮，在大瓷盘子里撮上一些馅儿，包进面皮里，又在几个指尖转转收了口，掐下多余的面，两只手再来回倒腾着拍拍，烟熏火燎中，一个圆鼓鼓的糖糕便入了油锅。热油里被一双长竹筷搅的几番浮沉，表面变成了焦糖色，用一根前端空心的铁圈捞着，就出锅了。

烟火味儿，糖糕的香味儿，热油蒸发的味儿，在农历五月初五盛夏阳光的照耀下，伴着燥热的风，早已飘向了千家万户。我和小伙伴们，一群小馋猫，也早被香味儿吸引到了糖糕摊前，围着烧火的炉子不肯离去。每伴随着一个糖糕入锅的“呲啦”声，我们都会不由自主的舔舔自己的嘴唇，使劲吸吸鼻子，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香味儿。做糖糕的师傅，在我们眼里，就跟变戏法的人一样神奇——一团普普通通的面，经过他的手，就变成了美味的食物。

我们一边看他的表演，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案板上的面团越来越小，架在锅沿上的糖糕越来越少，它们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买走，进了各家各户。最后的最后，在等待排队的人群里看到妈妈挪到了跟前，买了给外婆要送的节礼，从油纸包裹着的糖糕里，拿出一个来，递到守候多时的孩子手里，慰藉童稚的心灵，也慰藉早己又饥又馋的味蕾。跟上妈妈，快步向外婆家走去。

回想起来，我的童年时光里，几乎鲜有粽子，最甜美的回忆，都是关于糖糕的。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直到成年乃至现在，我依然对糖糕情有独钟；可我也不拒绝粽子。我想，对于童年曾得到过的，念念不忘；不能够轻易得到的，心心牵念。这似乎也符合生活的逻辑。

忘记了第一次在端午节吃粽子时，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滋味。只隐约记得，粽子是远在庆阳的姑奶奶带回来的，她回家省亲，看望我的祖父祖母，也就是她的哥哥嫂嫂。祖母最疼我了，在端午节后的几个清早，都会把粽子热了给我当饭吃，我吃着香甜可口的粽子，在笑；她看着我笑，也在笑……

时光荏苒，带走曾经的往事，曾经的亲人。犹记高二那年端午节，我和妹妹用平日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在学校门口为祖父买了十个粽子，卖粽子的阿姨听说我是买给长辈的，竟然多给了我一个，我和妹妹一个也没舍得吃，全部带回家交给了祖父。其时祖母已经离开人世一年多了，回到家，看着满头斑白的祖父吃粽子时孤孤单单的神情，恍然又想起小时候围绕在祖母膝下的事，心里真是无尽的凄凉啊。我忍住没有哭，却并不知道，那也将是我陪伴祖父度过的最后一个端午节了。祖父在我升高三那年的冬天因病去世，从此我的端午节，我的世界里，少了一个亲人。第二年端午，再看到学校门口的粽子，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今天，我给父母送了端午的粽子——装在一个漂亮的桶状的红色纸盒子里，我戏谑地称之为“竹筒粽子”，里面还搭配有绿豆糕。踏着落日的余晖，又去看望独居的姑姑。表妹远在日本，因为疫情不能回家，我给姑姑送去的粽子，装在一个精致的六边形盒子里，几种不同口味，烘托着中间的绿豆糕。我们亲亲热热的拉着家常，在南门广场的灯火辉煌和熙攘的人群中，姑姑送我到地铁口，最后，依依不舍地分别。

我想，端午之于我们每一个平凡的人，就是灯火可期，就是心有归属，有家有亲人，让自己的感情有所依附。尽管这种节日意义，距离屈原已很遥远，可如若屈子看到这样的盛世，这样的岁月静好，也会发出“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慨叹了吧。因为他所期待的，不正是“民生各有所乐”这样的美好日子美好生活吗？

端午，采撷一束艾草，佩戴一个香囊，在艾叶的清香中，祝福安康，祝福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