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一直是个沉重的话题,沉重到人们很避讳谈起它,虽然它是每个人最后的归宿。它的未知与神秘总是让人惧怕,使人远离,与之有关的一切事情仿佛都带着不详和晦气。
最近读蔡崇达的《命运》,开篇部分让我看到了死亡的另一种样子。
在作者的老家,福建的某个海边,离世是个“技术活”。这里的习俗是,老人不能在自己房子外边离开,也不能在房间内离开。最正确的离世方法有且只有一种:一旦老人确定要离开人间了,就得当即要求子孙们把自己的床搬到厅堂正中间——就在家里,魂灵才不会走散;闽南家家都供奉着神明,在神明的注视下离开,魂灵才能升天。
作者写道:
因此,老人们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参与死亡侦探赛,聚在一起,琢磨着身体的各种征兆,切磋着各种杯弓蛇影的线索,像在百米冲刺的起跑线旁的运动员,竖起耳朵,随时听命运发出的枪声。出远门,甚至离自己家远点更是万万不能的,但凡有点死亡的灵感,便要赶紧跑回家来,躺下确定看看:是不是它来了。
确定自己的死亡时间是不靠谱的事情,但是好像大多数人都是“有惊无险”安然死去,也有闹乌龙的,比如“我家那条巷子入口处的老人”。
第一次,他宣布必须把床挪出来了。于是天南海北的亲友齐聚,各种抹泪和不舍,回忆其一生的经历。结果整整一个月后,老人在床上躺不住了,众目睽睽之下默默走出家门,蹲在门口吸起了烟。
第二次,他感觉时间到了,宣布自己要离世,对亲人的怀疑很是恼怒。亲属们只好把他的床搬到厅堂,但紧闭家门,不想让人知道。结果隔了一个月,小镇上的人又看到了老人。尝试死亡又一次失败,这种失败让老人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第三次,老人睡在了厅堂,依据的是亲人们自己的判断,眼见其一点点如气球漏气般瘪下去。但大家又很紧张,像是老人在经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或者赛事,于是街坊邻居都往他家跑,陪着他,为他加油。
这次老人终于成功离开。“他突然脚一蹬的那刻,大家竟然不约而同为他开心欢呼,继而突然意识到,人真的走了,才愣愣地坠入巨大的沉默和悲痛中。”以至于在办葬礼时,有人埋怨他离开的太不专业,害得大家无法好好告别。
于是,本来很悲伤的一件事情,却让人哭笑不得,带着一点喜剧的意味。
由此,“我的阿太”(也就是作者外婆的妈妈,我们这里称为“老姥娘”)说,她真想认识第一个提出这个习俗的人,这人真是又坏又聪明又善良。作者分析:
人间的事情不重要,甚至按照这种方式离世能否升天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面向巨大的未知的恐怖时,这里有条明确的路。有条明确的路,多难走都会让人很心安。
因为这条路,我老家住着的应该是全天下最紧张、充实的老人。
他们会做些什么呢?谁家有即将离世的老人,便组团去观摩和学习。比如,阿太从六七十岁参加“死亡观摩团”,一直到九十九岁,一开始是与闺蜜们勾肩搭背手拉手去观摩,结果,不管是自己曾经喜欢的还是讨厌的同伴,都一个个成功接续躺在厅堂里了,最后只剩下她自己,还在不停地“留级”,似乎死亡把她遗忘了。
在她九十九岁感觉到自己即将离世时,她是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告诉自己的曾外孙:“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对曾外孙的质疑还很生气,发脾气:“爱信不信,你以为我不会死啊?”
死亡一事,在老人嘴里很是轻松,甚至很是光荣,她认为“死亡是个不错的家伙。”“死亡是非常公平但可能欠缺点幽默感的朋友。”
为什么对待死亡他们如此乐观呢?因为阿太说,“逝去"不是化为乌有了,“逝去”也是有“去处”的。每个尽头背后都是有开始的。既是如此,内心便十分安定。也就是作者说的:
这人间从来没有生离,没有死别。这人间不过是,天上的人来了,天上的人回天上去了。
阿太曾经说过:“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临死前的最后一句是:“从此之后,我已经没有皮囊这个包袱,来去多方便。”灵魂总算得到了解脱,这是一大幸事。死亡是肉体的消亡、灵魂的新生 ,可喜可贺。
这种离世的方法,用故事去告别,有充分的时间从容安排自己的后事,灵魂也能得到安息,令人羡慕。
其实,热情地对待死亡只是《命运》的一角,阿太与命和运的抗争故事才是正戏,认清了死亡是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这才是强者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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