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孙绍振︱“大单元/大概念”阅读:理论方法和战略前途
原创 孙绍振 语文建设杂志 2022-11-23 15:14 发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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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约14361字,阅读大约需要42分钟)
【摘 要】“大单元/大概念”阅读之推广旨在锐意推动教学改革,以西方某一学派理论为大前提加以演绎,然而其中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当此国运百年转折之时,本文作理论上的争鸣,从而在实践的反馈中,批判教条主义,倡导结合中国之传统与现状,发扬百年教学之珍贵经验,建构中国话语、中国学派的阅读理论。
【关键词】“大单元/大概念”阅读,实践真理论,具体分析,中国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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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教学改革以来,观念和方法不断出新,近来学者提倡大单元/大概念阅读,旨在超越个案具体分析,以多文本的概括/综合为务。论者指出:大概念的“大”并非外延之广,而是指内涵价值上的统整性和解释力。“整体思维”与“分析思维”“必须在‘大概念——内容主题’悖论统一的框架内整体把握”;“‘大概念’的界定是:使离散的事实和技能关联起来并产生意义的概括性知识、基本原理和思维方法,其表现形式是表达概念性关系的句子,其应用价值是能迁移到新的情境中解决实际冋题”。[1]从表述来说,这种做法应该说是照应全面,这种理论是从北美文化强势国家引入的,有一定的学术基础。然而,不管理论表述如何全面,其正确与否都不能由理论本身来得到证明,实践才是检验其真理性的唯一标准。正如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说:
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并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离开实践的思维是否具有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2]
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单元/大概念阅读理论的引进不是改革的终极,而是进入实践,经受检验的开始。毛泽东在《实践论》中说,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被称为真理”,不但在于“科学地构成这些学说的时候,而且在于为尔后革命的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的实践所证实的时候”。[3]
一
异域教育理论能不能在中国获得生命,不是在引进之时,而是在与本土文化基因的龃龉中不断纠错、澄明的漫长过程中。对于异域教育理论,最终的目的并不是引进,而是借助它来创造中国特色的教育理论。关于这一点,似乎有必要重温五四先贤的初衷。胡适在《新思潮的意义》中说过:“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4]同理,对于外来流派的引进是否成功,取决于能否在实践中激活传统,创造语文教育的中国流派。
当然,理论并不完全消极、被动。没有理论作为向导的实践是盲目的,但是,实践只是检验标准,并不是真理本身。实践必须以强大的主体性运用标准,发挥其伟大功能。第一,将狭隘性的经验上升为普遍性的理念,指引实践,构成正反馈的良性循环;第二,对失误进行纠错,避免负反馈的恶性循环。由于人的心理和历史的局限,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正确、毫无缺失的理论。故理论比之实践免不了总是狭隘的、有限的,因而经受实践的检验,与实践发生矛盾甚至格格不入,将是必然的。
为此,英国自然科学理论家波普尔提出接受理论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接受其作为向导,第二阶段则是对其进行批判:
如果我们借助于理论已经了解它们在何处使我们失望,那么我们就能试图用更好的理论代替它们。因此就可以出现一个科学的或批判的思维阶段,而这个思维阶段必然有一个非批判的阶段作为先导。[5]
在有了“大概念/大单元”作为“非批判思维”的向导(先导)之后,批判性思维就应该对之突破、扬弃。但是,人们往往停留在第一阶段,迟迟不进入批判性思维。因为理论的权威性是长期积淀的,并不因在实践中有败绩而自行崩溃,而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为人们所迷信,误导着实践;人们即使付出沉重的代价,也依然信奉它,继续付出代价。除社会政治、宗教原因以外,理论表面的自洽性掩盖着封闭性,因而批判性思维在口头上得到广泛认同,但在实践中往往落空。人们只是注意到理论的宏观自洽,自圆其说,却忽略了其滔滔不绝的论述掩盖着思维规则(形式逻辑、辩证逻辑)的背离。
大概念的整体思维,从字面上看,力求将其与辩证思维结合,论者以“以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认知大概念”为小标题,反复申说“大概念是一种指向整体思维、辩证思维的知识观”。把思维方法当“知识观”是不准确的,辩证思维不是一般的“知识观”,而是贯穿在一切思维过程中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它并不属于具体知识,而是获取一切知识的方法,它涵盖整体和局部、宏观和微观。将它与“整体思维”并列,在逻辑上是不妥的。“大概念”本身就包含着矛盾,具体说,就是思维的概括性与个案的分析性的矛盾。这是一个有待结合中国传统思维深入分析的课题,而论者却借一位学者的话说:“中国传统思维与偏重分析的西方思维有所不同,其鲜明特征之一即是整体思维。张岱年指出,中国传统哲学强调整体观,认为世界就是一个整体,整体包括的各部分之间有密切联系,想了解各部分,必须了解整体。”这样的整体性只是各部分之间并列的联系,没有了对立面,直接违背了小标题的“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论点与论据不相符了。
其实,论者论证中国传统思维的整体性仅仅以《易传》“观其会通”为例,在逻辑论证上明显是“孤证”。孔子语录变成超越时代的格言,其中大多蕴含着对立和统一。他总是从正面联系到反面,如“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学和思,“温故而知新”是故和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远和近,“教学相长”是教和学,“过犹不及”是过度和不足,“听其言而观其行”是言和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己和人,“知耻近乎勇”是耻和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是知己和知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是义和利。总而言之,都是对立面在一定条件下的转化。老子的哲学更高度概括事物内在矛盾处于统一体中:“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庄子的名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更是强调分析不可穷尽。《易经》及其注释家的“乐极而否”“否极泰来”依然活跃在现代汉语之中。事实上,中国传统思想精华中的整体不是部分的相加,而是矛盾的对立和转化。论者在对此轻率概括之后,便不加论证地把具体分析归结为“机械分析主义”;对于外来的“大概念”,不是结合我国传统加以分析批判、创新,反而偏执地对传统加以强制性、歪曲性阐释,结果就是打着辩证法对立统一的旗号对辩证法的具体分析一笔抹杀。
大单元强调概括综合,其实隐含着片面:概括综合与个案文本具体分析既对立,又处于统一体中。分析与综合,二者相辅相成。具体分析矛盾(正与反)的结果(合)必须以概括综合构成概念,而概念的深化则须进一步作从正到反的分析,分析的结果需要综合,综合的深化必须分析。认识的过程乃是从一分为二的分析到合二为一的综合,再从合二为一的综合到一分为二的分析,不断作“螺旋式上升”。正如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所说,这是“由矛盾引起的发展或否定的否定——发展的螺旋形式”[6]。
虽然二者处于矛盾统一之中,但平衡是相对的,不平衡是绝对的。毛泽东在《矛盾论》中说:“事物的性质,主要地是由取得支配地位的矛盾的主要方面所规定的。”[7]整体性的综合与个案分析相结合,二者并不是半斤八两,哪个处于主导方面呢?毛泽东说:“马克思主义的最本质的东西,马克思主义的活的灵魂,就在于具体地分析具体的情况。”[8]故在分析与综合的对立统一体之中,分析是主要方面,是综合的基础。
从认识深化的程序来说,整体感性(印象)式的综合,内涵是贫乏的;从科学意义上来说,它是抽象的。以此为起点,须具体分析出新的规定性(内涵),经过多层次的递进,积累“多种规定性”,综合统一,内涵的贫乏和抽象乃上升为丰富和具体。马克思说:
从抽象开始,上升到具体,即抽象的规定在思维的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这是科学上正确的方法。[9]
从抽象上升为具体,表面上看是从抽象开始的,实际上是从整体感性认识开始的。只是从内涵来说,整体感性认识贫乏、抽象,经过分析与综合深化,才能逐渐丰富、具体。
二
正是在这一点上,马克思颠覆了黑格尔从抽象概念出发的思维模式。因此,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我们看问题,不要从抽象的定义出发,而要从客观存在的事实出发,从分析这些事实中找出方针、政策、办法来。”[10]依此原则,大单元/大概念的理论不应该是研究的出发点,客观存在的事实才是出发点。也就是说,研究的出发点应该是理论来源地的教学实际。
首先,美国没有全国统一的语文课本,各校独立选择的课本汗牛充栋。不同时期、不同形式、不同价值的大单元/大概念文本组合是否为美国唯一的阅读理念?是否为全部美国语文课本所一体遵循?个人收罗不可穷尽,目前尚无全面调查研究。仅就笔者有限涉猎,美国语文课本中,大单元式的异类文本组合并非一统天下,个案文本亦屡见不鲜。例如著名的由曾任俄亥俄大学校长的威廉·麦加菲所编的《美国语文课本》[11],既为美国一千多所学校选用,亦为国际英语教材,至20世纪60年代发行一亿两千万册,其中全部是单篇课文。其他课本入选的个案单篇经典,如格林童话之《灰姑娘》、契诃夫的《万卡》、莫泊桑的《项链》、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甚至中国古代孔融让梨的故事等,比比皆是。
就是多文本组合单元,跨时代的异类文本亦非占绝对优势,同类文本并不罕见。例如,美国多种课本选入林肯的《在葛底斯堡的演说》,同时选入了南方奴隶制军方最高领导罗伯特·艾德华·李给孩子的信,还有初期某些黑人反对林肯的文献片段。[12]由于处于同一历史事件,矛盾就具有某种现成性:一方面,从政治历史上看,李是维护奴隶制、分裂国家的罪人,已成共识;另一方面,他仍然是一个人,一个富有亲情的父亲,这仍然值得关注。故在普林斯顿大学校园中的南北战争纪念亭,纪念的是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双方”的战死者。在如此分析矛盾的基础上,才能综合出全组课文的“大概念”:把“人生而平等”的价值观念发展到“人死亦平等”。
其次,笼统地把大单元/大概念阅读当作欧美的先进模式,缺乏起码的调查。就眼下的情况,笔者无法对美国的教学作全面调查,唯一可行的是作少量的随机抽样分析。例如,加州硅谷一中学的语文教学,其九年级的课本是莎士比亚的《暴风雨》,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的《芒果街上的小屋》,前者的教学重点为“殖民主义的理由和要素”,后者是“阶级和性别的划分”。十年级,老师只告诉学生这学期要“分析”哪几本书,重点是《弗兰肯斯坦》。本年度的核心主题(Core Theme)是“语言与力量”(Language and Power)。老师每周更新一下学习内容。教学的基本方法是不同主题个案的分析,在此之上,有一个核心主题作为指导原则,而不是大单元/大概念的无主题的综合。
最后,当然无法排除美国某些学校按大单元/大概念组合模式教学,问题在于实践效果如何。1992年,笔者听过美国总统老布什的演说,他认为美国的孩子在阅读和计算能力方面落伍,希望到下个世纪能够进入世界前列。但是,在近年国际学生评估项目(数学、科学和阅读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中,美国学生仍然落后于中国、韩国、日本、新加坡、荷兰等国的学生。
即使大单元/大概念组合模式在美国某些学校具有特效,是不是就可以原样照搬到中国呢?任何一种学术产生于特定的文化历史土壤,都蕴含着原生文化基因。将其移植到本土,当地的传统文化基因必然会与其产生矛盾。对于这一点,美国理论界倒是很有自觉。被我国文论界奉为圭臬的美国理论家J. 希利斯·米勒对20世纪60年代以来从欧洲大规模引进的理论所进行的反思,相当警策:
理论并不如一般人想象的那么“超脱大度”(impersonal and universal),而是跟它萌发生长的那个语境所具有的“独特时、地、文化和语言”盘根错节、难解难分。又如,在将理论从其“原址”迁移到一个陌生语境时,人们不管费多大的劲总还是无法将它从固有的“语言和文化根基”完全剥离。那些试图吸收外异理论,使之在本土发挥新功用的人引进的其实可能是一匹特洛伊木马,或者是一种计算机病毒,反过来控制了机内原有的程序,使之服务于某些异己利益,产生破坏性效果。[13]
美国学者为文化特洛伊木马的可能入侵而忧心,对其文化可能被欧陆文化同化甚至格式化充满了危机感。美国和欧洲在语言方面同属印欧语系,文化渊源同为基督一神论教义,尚且有如此高的警惕性,我们的文化与美国文化从根本上不同源,岂不是应该有更高的警惕性吗?
三
其实,纵观千年文化史,我们吸收外来文化,并不是照搬照抄的。如佛教禅宗,不惜以几百年的工夫摆脱了印度佛学概念的烦琐辨析,创立了不立文字,不落言筌,明心见性,拈花一笑,胜过万语千言,文盲也能顿悟的中国流派。纵观百年中国现代史,引进马克思主义改变了中国,在付出了极大代价的同时,批判了照搬洋教条、党八股,发挥了实践的纠错机制;中国也改变了马克思主义,先是发展出农村包围城市,接着发明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没有这样的创造性改变,一味教条主义地照搬,中华民族不可能实现今日的伟大崛起。
中国教育要崛起,不能照搬任何现成的外来理论,而是要分析、批判外来的理论,剥离其原生的文化基因,将其与中华传统文化相结合,劣势排异,优势互补,创造出中国学派教育理论。
当然,这绝不意味着闭关自守,抱残守缺。美国课本的单元设置有其合理内核,如果加以精心改造,的确有可能改变学生被动接受的状况,调动其主体积极性。但是,最为可取的并非跨时代、跨文体形式、跨价值的异类组合,而是以同类文本的具体分析为基础。如前所述,把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说》与南方战败的李将军给女儿颇富亲情的信合为一组,之所以具有经典性,表面看来是因为其属于同一母题,相同性是现成的,可比性是显而易见的,同中求异的分析则顺理成章。
更重要的是,文本组合的各部分并不像大单元/大概念那样相互并列,而是以《在葛底斯堡的演说》为核心,李将军的信作为文章并无经典性,其功能仅是作为陪衬,开拓学生在价值观念上的视野。《在葛底斯堡的演说》语言精练、风格简洁,与百年后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的抒情鼓动、排比修辞形成鲜明的对照。语文课程所要培养的语言文字驾驭能力、审美价值观念等方面的素养,只能在这样的具体分析中得以落实。
从理论上说,此类组合方式属于同类比较。其优长在于:一方面,可比性是现成的、内在的,不但便于分析,而且也易于聚合。这种聚合并不是单纯的统一,而是同中有异,同一母题中包含截然相反的信息,构成不言而喻的矛盾,以强烈的反差激发分析的冲动。另一方面,单元文本不是散漫的并列,而是由中心文本作为核心,构成文体和风格等方面的聚焦点。
异类文本并非绝对不可聚合,但是要聚合,必须提高抽象度。这里涉及哲学上的异和同、抽象度与内涵丰富性相矛盾的问题。
黑格尔说:“假如一个人能看出当前即显而易见的差别,譬如,能区别一支笔与一头骆驼,我们不会说这人有了不起的聪明。”“显而易见的差别”,系不同事物(文本)的整体直觉,毫无联系,无从思考。黑格尔进一步说:“我们所要求的,是要能看出异中之同。”[14]在现象层次,异中无同。为什么要在异中求同呢?思想的起点乃是抽象,抽象的功能乃是在不同的对象中提炼出同(普遍性),舍弃其异(特殊性)。例如,一支笔与一头骆驼都是物,笔为人创造,骆驼为人驯服,同样为人服务,异中就有了同。这是间接的同一性。高度抽象的功能抽掉了事物的特殊性,使人得以思考,但是也付出了代价:牺牲了笔之所以为笔、骆驼之所以为骆驼的特殊性。抽象度越高,牺牲的特殊性越多。因而黑格尔还要求“同中之异”,举“橡树与槐树,或寺院与教堂”为例[15],二者之异中有同是显而易见的,橡树与槐树同为乔木,寺院与教堂同为宗教殿堂。可比性是现成的,牺牲的特殊性(相异性)比较少。同中求异比之异中求同,也就是具体分析,无疑使思维更具主动性的突破功能。
世间万物的原生状态皆异,最极端的说法是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自然科学必须抽象掉叶子的不同,仅以相同性相加才可得出其和为两片叶子。异中求同的抽象度越高,丧失的特殊性越多。对于自然科学,特别是数理化来说,抽象程度达到公式化、数据化,是生命所在。但是,对于人文学科中的语文,特别是文学来说,过度牺牲具象的特殊性,危及了作品的生命。
大单元以不同时期、不同价值观念之异类文本组合作整体聚合,属于异中求同。跨越历史、地域、文体、价值等的巨大之“异”,因其缺乏现成之同作为可分析的基础,无从直接综合概括,不能不提高抽象度。抽象度越高,越倾向于普遍的概念化。对于语文学科来说,越是概念化,形象越是成为概念的图解,情志的审美价值和形式内涵积淀,越是容易遭到抽空。
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第五单元选入马克思《在〈人民报〉创刊纪念会上的演说》、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李斯《谏逐客书》、林觉民《与妻书》四篇文章。大单元论者将之聚合为“实用性阅读与交流”学习任务群,附属于“社会交往类”。从形式逻辑来说,显然概括过宽,内涵空泛。一切口头交谈、文字交流、广告、绘画、歌曲,甚至身体动作、喜怒哀乐的表情等均具有“社会交往”性质。聚合概念的外延与内涵成反比,外延越广,则内涵越小。从哲学来说,特殊性大于普遍性,普遍性均寓于特殊性中。例如,吃了苹果、香蕉、梨子、樱桃,大致可知何为水果,而仅仅知道水果的概念,则无从得知苹果、香蕉、梨子、樱桃的滋味。从这个意义上说,概念越大,内涵越小。那么,大概念是不是有可能陷入小概念的危险呢?
依大概念聚合原则,进一步将此单元综合概括为“演讲、书信的实用性、针对性,关联着表达方式、策略的选择”。四篇经典之作,以“实用性”概括,则显然概括过窄,聚合不周。一般的实用性文体特点乃是就事论事,但马克思、恩格斯的演讲目的并不在号召听众立即投入革命,而是对马克思主义全部理论和马克思的毕生革命实践作简明的阐释:从宏观上,分析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在于生产力高度发展,异化为工人阶级的贫困化,注定了它必然走向反面,革命高潮必然到来。恩格斯的演说,一方面是陈述马克思作为学者的划时代的伟大发现“剩余价值”,物质生产构成社会基础,政权、法律、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则是为基础所决定的上层建筑;另一方面是对革命家马克思的一生进行热情的赞扬。所有这一切,其意义并不限于立竿见影的实用性,而是启发听众从自发性向理性的自觉提升,这将是在未来的实际生活中潜移默化的过程。至于说“针对性”,乃是一切文章起码的出发点。马克思演说的针对性在于,1848年以后,欧洲革命陷入低潮,为唤起民众,站在历史发展的必然的制高点上,以宏伟的视野,将理论的严密性与话语的鼓动性结合起来。对听众的影响将是潜移默化的,与就事论事、立竿见影的实用性追求不可同日而语。
大概念的“实用性”在逻辑上还有明显的疏漏。林觉民的书信就充满了超越实用性的抒情:
吾今与汝无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这样的希望是超现实的,但是,情感的美超越实用理性,更能表现精神的崇高。将之概括为“社会交往”的“实用性”,先烈慷慨献身之壮烈豪情与儿女柔情都被抽象一空。
以大概念将李斯的《谏逐客书》和林觉民的《与妻书》聚合为一般社会交往的书信,更是不妥。李斯此文始见于《史记·李斯列传》。原文是“李斯乃上书曰”,其下并无标题;《昭明文选》题作《上书秦始皇》,将之笼统归入“书”一类文体。实际上与一般书信不同,《文心雕龙·书记》云:“秦、汉立仪,始有表、奏。”就是说,“书”这种笼统的说法已经不够用了,给帝王的书分化为“章、表、奏、议”。李斯的“书”实际上属于“章、表、奏、议”一类最高政治级别的呈文,将之与林觉民《与妻书》的私人书面遗言统概括为“书信”,实乃大误。
李斯为“书”之际,已在被放逐途中。欲使秦王收回成命,复其官职。旨在反驳秦王驱逐非秦国的人才之决策,须有强烈的雄辩性。但直言批判可能招祸。战国时期最流行的是游说之士的巧喻曲意,然仓促之间,形格势禁,在比喻上兜圈子,贻误时机。故所妙在直接反驳与间接委婉之结合。字面上的锋芒指向臣下,实质是指向秦王。所据乃秦国史实,系统总结从落后小国走向统一天下的前景,皆为用客卿之功。不仅从正面总结,而且从反面陈述,若拒客卿而不用,则国不可富强,统一无望。论据丰富饱和,排比系统,略用赋体而略减其过度铺张。最后直言:“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直接批评秦王,又站在秦王立场上,可谓刚柔相济。故学者将此文定位于上接战国纵横家辩驳之风,下开“汉赋之先声”。而《与妻书》则系直接抒情,无须任何论证,后果之严重,亦毋庸讳言。
说到“针对性”,《谏逐客书》的“谏”针对个人,然而马克思、恩格斯针对的是听众,则作正面系统的理论阐释,带着强烈的鼓动性。将二者迥然相异的风格,硬性归结为“演讲、书信的实用性、针对性”,在逻辑上属于无类比附,内涵贫乏苍白,失去聚合意义的功能。
大概念不能从文本内部作严密的概括和分析,乃从外部设置情境,另行规定“任务驱动”,表面上似为涵盖面之求同,实质在逻辑上是以偏概全,甚至碎片杂糅,凌空蹈虚。例如,传统经典散文的“论”和“说”、“章”和“表”、“志”和“记”在审美、审智方面间不容发的区别完全被抽象一空,但是这一切都是文章的特殊性所在。脱离了特殊性的分析,光凭大概念,“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等核心素养将无从聚合。
论者引用威金斯和埃里克森提出的“大观念”作为“透镜”“聚合器”的功能,即把离散的事实和技能聚合起来,形成意义。把《劝学》《师说》《反对党八股》《拿来主义》合为一组,“不囿于一时一事,而是站在历史文化的高度,分析问题的根源,指出问题的本质,抽丝剥茧、刨根问底,具有高度的理论概括性,于是就有了超越历史的思想意义和实践价值”。这样的论断,有武断之嫌。难道这几篇文章不这样组合就没有历史和现实的意义吗?很明显,马克思的演说,恩格斯的讲话,林觉民的《与妻书》,李斯的《谏逐客书》,各自独立时就具备经典的不朽意义,将之仅仅归结为“演讲、书信的实用性、针对性”,不但建构不了意义,而且失去了意义。其实,《反对党八股》所批判的全搬洋人书本、奉为绝对真理、脱离实际的教条主义,与照搬“大观念”、不加以分析批判、奉为圭臬,二者在世界观和方法论上一脉相通。
四
回避从客观文本出发,脱离文本,作主观随意性的“任务驱动”,在高考作文命题中也有所表现。如2022年北京卷的作文命题:
古人说,“学不可以已”,重视学习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在当代中国,人们对学习的理解与古人有相同之处,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请以“学习今说”为题目,写一篇议论文。可以从学习的目的、价值、内容、方法、途径、评价标准等方面,任选角度谈你的思考。
其实“学不可以已”出自荀子《劝学》。相关的一段文字是: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 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 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命题者改为“古人说”,把“学不可以已”孤立出来,把任务强行指向古今学习的“目的、价值、内容、方法、途径、评价标准”,这样不但不能驱动思维,反而让不少教师感到茫然。问题出在哪里?
题目明确指出古人与今人的学习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在此基础上谈“学习今说”,就要把古人和今人学习的同与不同先梳理清楚才有可能。也许,这就是所谓现实的“针对性”。但仅仅是切实地厘清古今学习之同这一点,所需学养就不是考生甚至教师所能具备的。针对性如此架空,原因在于对经典文本缺乏起码的分析。
从文本出发,不难看出荀子《劝学》阐释为学之道:第一,要“博学”;第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学当超越所学;第三,如何超越;第四,最主要的不但在博学,还要实践。“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博学要联系自己,每天都要反省自己,提高自己的智慧、道德品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还限于内心的修养,更深刻的是“知明而行无过”,内在的智慧、道德品位提高,外在的行为才不会犯错。这里提出了“知”与“行”的关系,这是文本矛盾的核心,正是中国哲学史千年积淀的对立统一的基本范畴。《中庸》曰:“博学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博学只是出发点,最高的目标是“笃行”。中国传统哲学把“学”和“行”作为对立统一关系来思考。对立面之中,何为主导,讨论千年不倦。《尚书·说命》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孙中山则认为:“行之非艰,知之惟艰。”其间还有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论:“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传习录》)故有“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与杨仕德薛尚诚》)之说。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性就在于并不孤立强调学的无限性,而是把学和行或者知和行(理论和实践)在矛盾中统一,行(实践)是主要方面。这几乎成了文化精英的常识,陆游就有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冬夜读书示子聿》)
就辩证法的宇宙观而言,自然、社会、思想皆在不断运动变化,其发展的动力在于内部矛盾,外部矛盾只是转化的条件。毛泽东在《矛盾论》中说,温度可以使鸡蛋变成小鸡,不能使石头变成小鸡。
“学不可以已”不是绝对的,与“学可以已”在矛盾中统一。学到一定程度,就相对“可已”了。例如学制三年或者四年,成绩合格,我们叫作毕业,美国大学毕业典礼却叫作commencement,这是个非常正规的文雅词语,意为“开始”,也就是说,一方面学业结束,另一方面开始投入工作。表面上并不是学习,从另一种意义上而言,学以致用也是学习。黑格尔说,对于学游泳者,教练不管讲得多明白,游泳者还是要喝水,游泳只能在游泳中学好。(《小逻辑》)毛泽东说:“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从战争学习战争——这是我们的主要方法。”[16]从这个意义上说,学习和实践是统一的。实践是历史性的,是无限的,而学习是相对有限的,是有限和无限的统一,是“不可以已”和“可以已”阶段性的统一。前人实践的经典,成为学习的书本,但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孟子·尽心下》)。这里的“书”本特指《尚书》,后泛指一般的书籍。而实践则是检验和批判所学,发展出新学说。这就是学和行,读书和实践在螺旋式上升中统一。故毛泽东《实践论》的副题乃是“知和行的关系”。高中语文教材里选入了毛泽东的《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就根本而言,知识、学问、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客观唯心论),也不是脑袋里固有的(主观唯心论),而是从实践中,也就是从“用”或者“行”中得来的。学和行的矛盾统一,行是主要方面。
这是认识论的世界观和辩证法的方法论的根本问题。对古典文论的知与行,现代哲学的理论与实践之间的辩证关系学养的缺失,造成了对外国理论的迷信,表现为:幼稚地以为理论可以证明理论;更幼稚的是,以为外国理论似乎是凭空由几个理论家建构的,而不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其实,美国这种教育理论,是西方文论面临一定历史瓶颈的必然结果。大概念的教育理论萌芽于20世纪60年代以后:从“要领概念”“基本概念”“特色概念”萌芽,到20世纪末威金斯、麦克泰格、埃里克森、兰宁等学者比较完整的论述,正是西方文论在文本分析上走入困境、发生空前危机的时期。
从20世纪60年代美国新批评走向衰退以后,西方诸多流派皆坦言对文学作品的解读无能为力。韦勒克和沃伦就在他们著名的《文学理论》中宣告:“多数学者在遇到要对文学作品作实际分析和评价时,便会陷入一种令人吃惊的、一筹莫展的境地。”[17]此后五十多年,西方文论走马灯似的更新,形势并未改观,李欧梵教授在“全球文艺理论二十一世纪论坛”的演讲中勇敢地提出:西方文论流派纷纭,本为攻打文本而来,旗号纷飞,各擅其胜,结构主义、解构主义、现象学、读者反应、新马克思主义、新批评、新历史主义、女性主义等,各路人马“在城堡前混战起来,各露其招,互相残杀,人仰马翻”,“待尘埃落定后,众英雄(雌)不禁大惊,文本城堡竟然屹立无恙,理论破而城堡在”。[18]苏珊·朗格早在《情感与形式》中开宗明义坦然宣告:她的著作“不建立趣味的标准”,也“无助于任何人建立艺术观念”,“不去教会他如何运用艺术中介去实现它”;所有文学的“准则和规律”,在她看来“均非哲学家分内之事”,“哲学家的职责在于澄清和形成概念……给出明确的、完整的含义”。[19]美国资深文学批评权威希利斯·米勒甚至声言“理论与阅读不相容”。[20]更有甚者,乔纳森·卡勒说文学理论的任务并不在文学,而在质疑文学本身的存在。[21]这说明,在文本阅读方面,他们虽不明言败北,但坦然宣告弃权,转向文化批评、意识形态阐释。其特点乃是绕过文学,绕过审美,绕过个案的细胞形态的分析,拓展思想文化的批判的境界。不可否认,他们在这些方面取得了相当高的成就,可谓为欧美开一代文风。但是在文本解读具体分析方面,他们的弃权留下了空白。
西方的文化哲学理论在世界性影响方面遥遥领先于教育理论。教育界不能独立建构自身的阅读理论,只能尾随文论界绕过个案文本解读,“大概念”之说应运而生,力图在文本以外,以“大观念”作为“透镜”“聚合器”,“形成意义”。其结果事与愿违,并没有像文论界那样以显赫的声势得到世界学界相当广泛的响应。在欧洲许多国家,在日本,在中国台湾、香港地区,学界均保持礼貌性的沉默。
我们此番的引进,从最积极的意义上说,表现了国人改革的勇气,但是也面临着极其艰巨的挑战。
世界上没有绝对完善的,没有任何缺失、任何局限的理论。但是,局限性有两种:一是理论本身逻辑上的不合思维规则,这是不足为虑的;二是历史发展不平衡带来的片面性,这种片面性具有历史的深刻性,可能是进步的阶梯。大单元/大概念的引进,强烈地冲击了接近固态的旧思路,提供了新思路。这种新思路表现在强调并推动学生行动起来,既具有某种逻辑上的欠缺,又可能具有历史发展上的深刻。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单元/大概念是不是有希望推动基础教育改革进入新的阶段?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但是,从西方和东方的实践来说,也可能是过分乐观。
中国的教育传统和现状与西方很不相同。王荣生教授就认为:“课文教学是我国语文教学长期实施的教学模式和教学方法。对课文教学的利弊得失,需要认真总结经验教训。是否要一概改为单元教学?”“以单篇课文为基本单位进行课文教学,在可预见的将来,将依然是我国语文教学的主要模式和教学方法。”[22]这种学者的谨慎却被视为站在“对立面”。其实,王荣生教授所说的课文教学模式,具有长期的非常丰厚的实践经验,不但应该尊重,而且应该加以继承发扬。
单篇课文教学从叶圣陶的《文章例话》开始,数十年以来,几代一线教师,如钱梦龙、于漪、洪宗礼、王崧舟、黄玉峰、王栋生等,已经积累了相当独特的基础,经典课例层出不穷。王荣生就像阅读经典文本一样把其中最精粹的集中起来,完成了一部很有影响力的著作《听王荣生教授评课》。新时期,特别是本世纪初以来,单篇教学的研究文章和专著可谓纷至沓来。而在阅读理论方面,我们并没有像西方人那样轻率放弃,早在2004年就有了龙协涛先生的《文学阅读学》,2015年笔者与助手孙彦君也出版了《文学文本解读学》。这一切本来应该是“大单元/大概念”植根中国的历史阶梯,但是,后者突然从西方降临,似乎有改弦易辙之势。这就不能不引发一线教师和学人的忧虑。
当然,本来我们并不指望世界上有绝对完美无缺的理论,引进理论的优长与局限同在是规律性的。笔者在本文前面历数大单元/大概念的种种不足,诚实地说,并不能确定究竟是其理论本身的先天不足,还是吾人在运用中的误读,单纯以理论批评只能提供一种并非杞人忧天的预警。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西方文化土壤的特殊基因与中国传统文化基因的矛盾、冲突必然不断显现。双方文化历史与现状相互矛盾、摩擦、转化、融合将是一种类似转基因的世纪工程,难以想象的挑战将层出不穷。一代国人的智慧将面临经验升华和纠错机制的历史性考验。眼下充其量还处在摸索第一块石头的初级阶段,矛盾的端倪已经纷纷显现。在这改革的初期,即使有所偏颇,有所失误,但是那歪歪斜斜的脚印,其实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也提供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启示。
当此之时,吾人应以补天的心态,在实践中探索,在理论上争鸣。一方面,警惕盲目性,预防负反馈的恶性递增;另一方面,将成功经验概括为理论,推动正反馈的良性循环。在这样的过程中,结束百年来对西方教育理论洗耳恭听的民族自卑心态,以新时期的民族文化自信、自尊、自豪与西方权威进行平等对话,敢于说不,敢不买账,以期在未来历史实践中,在教育理论领域里树起中国学派的大旗,呼啦啦飘扬于世界学术之林。
欣逢百年历史巨变之时,改变中华文化弱势之机,一代学人能否确立实践真理论世界观和辩证方法论,坚定继承与批判传统以及外来教育理念,关乎国运前途。吾人任重道远,自当开放而不自卑,博学而不自恋,脚踏实地,步步为营,课课为营,以艰苦卓绝精神,意气风发,承担起文化自强的崇高历史使命。当然,改革不可能如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吾人应有艰难曲折地不断跋涉的心理准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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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李欧梵. 世纪末的反思[M].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274~275. 其实,李先生此言也似有偏激之处,西方大师也有致力于经典文本分析者,如德里达论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卡夫卡的《在法的门前》,罗兰·巴特论《追忆似水年华》《萨拉辛》,德·曼论卢梭的《忏悔录》,米勒评《德伯家的苔丝》,布鲁姆评博尔赫斯,等等。但他们微观的细读往往指向宏观的角度演绎出理论,比如德里达用两万多字的篇幅论卡夫卡仅有八百来字的《在法的门前》,解读象征寓言的同时,从文类、文学与法律等宏观方面作了超验的演绎,进行后结构主义的演绎书写。其主旨不在文学文本个案审美的唯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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