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知天命之年

2018.7.10      雨

        爸今天去了他有生以来最远的地方。第一次离开我们这个家。

        爸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按孔子所说，他已然到了知天命之年。作为他的女儿，我清楚地知道，爸不知他自己的命数，不知道我的未来，更不知道我们这个家是会一直衰落下去还是会慢慢地好起来。

        总是听妈妈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是很好的。那时候爸是国家工人，单位有分配的房子，爸妈结婚一年后就有了我哥。爸白天去上班，而妈就带着哥哥去逛街，哥他在前面走，妈在后面跟着。哥那时候可是很挑剔的。因为东西可以先尝一下，他就用小手捏一个吃，觉得不好了就继续往前走，好吃了就拽拽妈的手，再指指刚才吃过的。妈立刻会意，掏钱给他买。到了晚上，爸下班了，爸和妈有时还去剧院看电影。我一直觉得他们这样的生活比我们家现在还要好。就比如，我到现在一次电影都没看过呢。

        我们家的境况发生变化是在我出生不久前的裁员事件。爸的单位裁员，他不幸中标。其实单位会给每一个被裁掉的员工一笔费用的。爸却用这笔钱买了一辆当时时兴的摩托车和收音机。爸被裁掉后回到农村老家，他买的这两件物价的确让他在我们村里风光了一阵，毕竟爸是村里面第一个买这些东西的人。妈还告诉我，后来我们家又买了一台电视，那时候，只要我家电视一开，不光有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跑来，连大人们没事的时候也会来看看，虽然只是一台黑白电视机。但是，多年以后，爸每每看到以前的工友如今开着小轿车，而自己还是骑在摩托车上的时候，一种叫作后悔的感觉就充满大脑。这时候，他的眼睛会看着远方，声音不大地说，要是我当时也把那笔钱用来建个厂，我们的日子肯定会好过。这些话，我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坐在他后面的我说。

        回到农村老家不久，我就出生了。我是爸妈的第二个孩子。听妈说，我可是花了很多钱的，因为我是偷着生的，那时候，计划生育特别严。但有一件事，我很疑惑，为什么我的妹妹不用花钱，她可是第三胎呀！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

        好像是我生下来之后，我们家的生活才变得难了起来。妈的身体一向不如村里的其他妇女，生了我之后，她就走不快了，村里人没人想和妈结伴去做什么事的。生了妹妹之后，妈的身体就更差了，索性就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爸脾气温和，我们几个孩子慢慢地也会做事了，妈开始成天地坐着，家里的一些琐碎活儿也不干了。自此，我们家里总是乱成一团，脏乱程度在我们村里排第一。刚开始村里人和亲戚们还好好劝妈要多把家里拾掇拾掇，后来就再没有人说了，因为妈是左耳进右耳出，坚若磐石，谁也劝不动。害得我小时候愣是不敢邀请小伙伴或同学到家里来玩。

        农民当然靠土地吃饭。在一片有明显形状的土地上，劳动力就是一切。虽然说人多力量大，但往往是我们四口人做的活儿还不如别人家两个人做的多。因为我们三个孩子太小，干的活是非常有限的。还有，或许是爸以前在单位，把干农活的技巧忘了一些，干起农活儿来蹩脚得很。

老爸的知天命之年

        到如今，我们家已经变成村里过得最不好的了。妈一直是病恹恹的样子，有时不讲理得让人发疯，但每每看到妈艰难地从椅子上起来，步履蹒跚地一手按着墙走路的时候，总让我肚子里的胃酸一阵泛滥，这时候，我会小跑到妈旁边，搀住妈软软地胳膊。心下想着以后要让着妈的。爸他一个人要负担妈日常的医药费用和几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仅仅靠着那几块他经营得并不好的土地。当村里人靠着出去打工做生意买上了小轿车和房子之后，爸也开始在附近的工地上做起了工。慢慢地，做工的收入渐渐地超过了种地的收入，毕竟种地靠天，谁也摸不准老天爷哪天伤心要大哭哪天高兴得给我们一个阳光灿烂。

      爸一直是想去外地打工的。爸说这样挣钱多。但却没能出去，是因为妈。妈虽然生活上还能自理，但爸却不放心把妈一个放在家。

        这就回到了文章开头我所说的，爸他第一次离开了家，去了他有生以来最远的地方——山东省。以前有人跟爸介绍外地的活儿，但爸总是支支吾吾地给糊弄过去。然而，就在昨天，爸和一个男人在闲聊时，说起了要去外地干活儿，爸立马答应下来。因为，这是暑假，我们都放假回家了。有了我们陪妈，稍微照看着妈，爸没了后顾之忧。

      我以为爸只是说说而已，因为爸以前也说过很多次要去外地之类的话，但最终没能够实现。但昨天晚上，爸来到我房间，跟我交代了一些事，比如，要记得换面，交电费，地里有草了给拔一下。这时候，正是庄稼活儿不忙的时候，爸也没让我们干太多活儿。然后爸把他的工资卡给我，还告诉我密码。那时候我在床上正准备睡，我就用夏凉被捂住耳朵，说“不用给我说，到时候没钱了再打电话问你”。爸不听，又给我说了几遍，我也听见了，但就是没有刻意去记，这不，现在，我就给忘得一干二净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心态。我问爸要去多长时间。回答是两个月。刚好是暑假结束!恰好是秋收农忙!

        让我的心一颤的是爸到山东后给我打的一个电话。爸今天早上走的时候，我没有多大的不舍依恋和难过，毕竟我不是小孩子了嘛。下午我在睡觉，不深不浅，突然被一阵铃声吵醒。我迷糊地坐起来接了电话，刚叫了一声爸，手机的另一方就不断地说话。第一句话是“我到山东了，坐大巴车来的，不要应记（担心）了。”接着有些激动地说“哎呀！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这儿一马平川的!”语气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惊奇。爸又说了许多，我静静地听着，抿嘴笑了。随后，我的眼睑下垂，漆黑的眸光黯淡下来。

        爸刚才跟我说话的语气让我感觉爸他不是去打工，更像是去旅游的。只因，爸他从未出过远门，大半辈子了，还没出过省。妹妹问我爸去哪了，我拿出地图，给她指了指。山东省与我们省相邻，并没有多远，但却是爸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一刹那，我自责。妈因为身体原因，一辈子出了看病没出过远门，而爸，因为妈，因为我们几个孩子，他不敢去做享受的事。但是我，连距离家十几里的景点，都没有带爸妈去看看。有时会找借口啊，说是忙。忙?真的只是忙吗？说是自己还小，没有钱，没有能力，但真的是这样吗？

      孝顺这件小事啊，怎么好意思找借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