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家在甘肃兰州,上学地是当时还属四川省的重庆。
那时没直达火车,去程需到成都中转,回程则在宝鸡中转。来回程经过三条铁路线,分别是陇海线(兰州至宝鸡段)、宝成线(宝鸡至成都段)和成渝线(成都至重庆段)。稍微上点岁数的人应在语文课上学过杜鹏程的纪实小说《夜走灵官峡》,文中的灵官峡,就是宝成铁路线上穿越秦岭的一个险峻的峡谷。不论来回,都要在火车上以及中转站上经历三十多小时堪称苦难的经历,而且还在4年中重复了16次,所以即使几十年过后,曾经的某些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甚至还时不时因梦到中途下车没来及赶上开动的火车而惊醒。
去程的前一段需要乘坐26小时,我记得是早上十二点从兰州发车,第二天下午两点钟抵达成都。这一段比较轻松,因为是起点站到终点站,且全程都有座位。不过那时候火车票还是很紧张的,我父母单位有个能人和铁路关系非常好,总能买到座位票(貌似他就是凭借这个能力被调进这个福利待遇还不错的单位)。一般都是和老乡同学搭伴,聊着天就把这二十多小时撑下去了。当天晚上过了宝鸡会从陇海线转到宝成线,在夜晚中穿过秦岭。我清楚的记得到宝鸡后,火车会调转个行进方向。跨越秦岭的时候会明显感觉到火车在费劲的爬坡,若是二月返校的话,气温也会急剧降低。那时候宝成线是中国建设水平最高的铁路,因为几乎都在爬山钻洞的,有次我坐在尾部车厢,看着窗外远远的高处有一排亮着灯的小房子,奇怪的是不管火车怎么走,那排小房子都顽固的悬在高处,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火车是在持续大转弯爬坡,所谓亮着灯的小房子,就是前头的车厢。不过可惜的是,等天亮了,火车已经进入四川了,崇山峻岭的胜景不在,走道也会站满了人。川人以吃苦耐劳见长,可以看到许多农民,担挑全家行李和娃娃,从一个地方前去另一个地方找活路。下午到了成都后,要先出站到售票处去签票,我买的是联程票,需要更换成当天晚上十点左右发车去重庆火车票。如果同行老乡比较多,就会部分人看行李,另外的人去挤窗口换票。那时候适合我们乘坐的成都去重庆的火车只有这班,所以四年来,我有八次在成都有半天的时间,就利用了这八个半天把成都市区该玩的都玩过了。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挑战,因为不可能有坐票,我们争取提前溜进火车站,事先找到这趟列车,上去后就霸住每节车厢的第1234号硬座,因为依照惯例,这几个座位是不买座位票的。不过这种好事貌似也只在四年中得逞一两次,大多数情况要么混不进去,要么被赶下来,乖乖和其他人排队进站。不管春不春运,这趟火车从来都是爆挤的,因为那时候铁路是连接成都重庆双城的主要路线。别看彼时我乃血气方刚大小伙子,但根本挤不过身材矮小确蕴含无穷力量的四川人,就算和女人挤也不是对手。每每挤上去,即使大冬天,也浑身湿透,若虚脱了一般,当然那么挤的人群,就是虚脱也只能站着虚脱。这个晚上是最难熬的,因为已经坐了二十多小时没怎么休息的火车了。在极其拥挤哄臭的车厢站立一宿,那种感受真可谓度分如年。
和回程相比,去程还算是幸福的,因为回程打一开始就拥挤不堪,有时候能从学校买到座位票,有时候就买不到,意味着要站三十多小时回家,不过因为是在回家,所以成了最大的精神支柱。但有一次,应该算是我最受罪的经历,本来约好5个老乡一起回家,我们乘坐的校车(学校提供校车把我们从学校送到车站)出发晚了,我带着一个低年级女生就在这台迟到的校车上,还有全部5个人的行李!到了菜园坝火车站,黑压压的都是人,我们的车已经发走,我只能去售票处找可以离开重庆东行的火车,先到成都后,再找成都到宝鸡的,总之一共转了两次,站立了四十多个小时,每趟车都挤到厕所都占满了人,若不是硬挺着成为那个小女生的精神支柱,我早就崩溃了,那时候在火车上撒尿,不分男女,都是尿进桔子罐头瓶或者塑料带里的,然后递着递着扔出火车窗外,谁也不嫌弃谁,谁也不觉得难为情,能在极端拥挤环境中活下去比任何尊严都重要。最后,我和这个小女生神奇的抵达目的地,还带着五个人的全部行李!(我记得同班一个女生买的绿香蕉在火车上都放熟了,但因为别人的行李,我们也没吃),回到家后,我母亲极其担忧,那时候没有通讯手段不可能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我饿极了,母亲包好的饺子我一口气吃了七十多个,让母亲惊吓不已。最惨的是,因为站立时间太长,我的脚浮肿的特别厉害,脱下高帮的篮球鞋后,鞋带勒进肉里的横条纹情景,现在都在我眼前。
这不算时间最久的记录,有一次宝成线塌方,我和高中同班同学(他上的是重庆另一个大学)先从陇海线到了郑州(让我见识到当时全国最大的火车站),然后经京广线和不知什么线从郑州坐火车到襄樊(现在叫襄阳),再从襄樊经襄渝线到重庆,等于在中国从西北到中原再到华中最后到西南画了好大一个C字,我记得这趟行程走了四天四夜,那时候好像我也才18岁的样子。这要说说在郑州的经历,郑州站实在太大了,我们买好车票后不是在候车室找到相应车次对应的区域候车,而是在硕大的站前广场上,许多人举着标注车次的大牌子,正反面写着醒目的车次号码,看到牌子后乘客就纷纷在后面排队。可想象得到在广场上这么多人排队,队形能好才怪,火车快要发车了,我们迟迟还不能进站,大家等的都很心焦。突然一声哨响,看着牌子动了,我们就紧紧跟着牌子走,结果发现这个牌子根本没有直接进站,而是在广场里转圈圈,大家根本顾不上抱怨骂娘,只有紧紧跟着,别说,转了几圈后,原来混乱不堪的队伍因人的跟随速度不一而拉长了(后来玩贪吃蛇游戏的时候,我就想起在郑州车站广场的经历),拉的也很有秩序和模样了,这时候牌子才不转圈了,直接闪进候车室检票。我为这种被逼出来的智慧赞叹不已,固然是折腾了你,甚至可以说愚弄了你,但却最大限度保证了你的安全。所以后来我在工作中多次和其他人提到这个案例,告知同事,有的做法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可能是经过千锤百炼证明最有效的。
再到后来,真的就对痛苦疲劳了,打发时间的诀窍是找个地方闷头大睡,比如尾部车厢走动的人最少,就直接睡到最后一节车厢的最尾部过道上,或者找个空的三人硬座,拨开那些腿就挤进座位下面睡觉,虽然根本不可能转身,什么姿势进去就保持那个姿势直到出来,虽然鼻子旁都是大臭脚丫子(睡梦中被鞋踢醒或臭脚丫熏醒是常态)可这又怎么样,总比挤着站着舒服多了。
几年来遇到形形色色坏人也不少,记得车到了宝鸡站,车站上许多人卖烧鸡,10元钱一只(那时候我一个月伙食生活费也就50元),有个老乡嘴馋了想买一只,钱递过去了,贩子不停的说,我给你挑一只大的,给你挑一只大的,结果火车开走了大的也没有挑出来。运气好的拿上来一只鸡,也是臭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朝代。我绕道郑州襄樊那次,还遇到了贼,当时实在困顿的不得了,朦胧中明显感觉到有人掏我的衬衣口袋,拿走了几元钱,可我困的根本醒不来,手脚完全不听使唤,那种感觉真是非常难受。其他时候也有看到贼在车厢里走动,对于全醒的人他不会招惹,看到有人打瞌睡,他们会在指甲上蘸一些口水,弹到这个人脸上,如果对方瞬间醒来了,他们就继续走下去,如果没有醒来,就会下手直接摸口袋掏包,弹口水到脸上算是一种测试。不过那时候我们学生身上都不带钱,我是到了学校父母会发一个汇款单,收到汇款单再去银行取现金的。
要说火车上有趣的事情也不少,记得那时候穿皮鞋,就会坐在靠走道的座位上,翘起二郎腿,那么走道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就会把皮鞋蹭的锃光瓦亮(当然这个做法很不好,纯属年轻无知的恶作剧),一只鞋擦干净了和对面的人换个座位翘起另一只脚。我母亲喜欢做一罐虎皮辣椒让我带车上吃,本打算吃三顿,往往一打开罐子,就能听见周围咽口水的声音,然后就没有了。兰州夏天会有许多瓜果,有个比较著名叫白兰瓜的,和哈密瓜相似,我们有个同学曾带了两个上火车,进了四川后,四川乘客不认识,一定要买一个,同学就以十倍的价格卖给对方,对方还不知道怎么吃,对于只有厚厚的皮没有瓤很纳闷,但吃了皮后,大呼天下最甜最好吃的水果!
现在说这些事情,肯定很多年轻人难以想象,不过我也为他们不必也无可能再经历这些苦难的体验感到欣慰,毕竟这个国家在高速发展,生活水平也迅速提升。但对我来说,虽然大学期间的坐火车经历还在我的噩梦中客串,但还是在塑造一个人吃苦耐难,遇到各种境地能保持良好心态方面起到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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