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一个人像他的父母,不如说他像这个时代。
1918年,战争胜利了,士兵爱德华赢得了战友阿尔贝的生命,输掉了自己的下巴。打了四年的仗,却在最后一场战役里被炮弹咬出个血窟窿,一场由己方上尉谋划的战役。
很不幸,这是一个具有超越战争的残酷性的时代。
战争结束了,但只要战士们一天不死去,战争的余震就一秒不肯停息。在战争中牺牲是一种被迫的选择,但活下去却得要支付更大的代价。被削去了一半脑袋的爱德华,被活埋的阿尔贝,无论他们选择逃避还是挣扎,战争的阴影就寄生在爱德华那个大剌剌的豁口上,威风凛凛地嘲弄着所谓的“战胜者”。恐惧焦灼如跗骨之蛆,战争的爪牙怎样由皮肤渗透进骨骼,旁人无法感同身受。
比起爱德华身体的残破,阿尔贝似乎足够“幸运”。于是他一人承担起了两人生活的重担,一种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生活,一种比身体早一步生了脓疮的生活。从战场回归生活后,社会上没了英雄的位置。银行裁掉了阿尔贝,母亲和情人再婚,未婚妻塞茜尔有了新的情人,爱德华需要大剂量的吗啡,救济金统共只有五十二块钱。社会一面悼念死去的英雄,一面拒绝活着的战士。出租车司机告诉阿尔贝:“那些复员军人,总是拿战争说事,人们都已经开始受够了!”后英雄时代,人们修陵墓,建纪念碑,喜欢死去的英雄胜过活着的老兵。因为人们可以尽情想象死去的英雄,他们为胜利牺牲的模样光荣、不朽,而活着的人拖着东拼西凑的身体苟活,看一眼都觉得累赘。
体面是奢侈品,对活人和死尸来说都是。
战争中的恶棍上尉普拉代勒在战后凭借无耻贪婪的本性大发死人财,包揽了75万战士的殡葬工程。为了省钱,普拉代勒把成本压到极低,只选用一米三最便宜的棺木,只雇佣最便宜的中国劳工。于是一米六一米八的尸体被锯成一段一段塞进棺材,塞不进去的断肢被随意丢弃,野狗衔着人的骨头,不识字的劳工把A的尸体埋进B的墓地。最讽刺的是,普拉代勒不是唯一的混蛋,有人硬是能从他压榨干净的生意里挤出油来——有的棺材里根本没有尸体。
战争的威力不仅仅在于它本身给人造成的伤害,更多地是催化了所有人不幸的进程。对爱德华来说,他太热爱生活和艺术。生活的悲剧源于父亲佩里顾先生。父亲爱他但不喜欢他,因为爱德华有酷儿的气质,有爱慕同性的倾向,保守的父亲无法接纳他。容貌被毁后,爱德华做过各种各样的面具,面具能掩盖残缺的容貌,掩盖不了毫无希望的未来。战争扎扎实实地夺走了他的艺术天赋,即使是外行阿尔贝也能看出来。爱德华的身体和灵魂都被扯开了一个大洞,时间一针一线地缝进肉里,却找不到身心兼治的止痛药。而爱无能的佩里顾先生,在失去儿子后才透过爱德华的作品去凝视他,通过各种细节去拼凑去补充一个儿子,一个爱德华。当他意识到,自己对爱德华的爱终于超越了古板的性格,这位刚学会爱的父亲又逐渐死于心碎。
比起复仇,搅得满城风雨的纪念碑诈骗案更像是一场恶作剧。爱德华和阿尔贝要跟谁讨债呢,普拉代勒?德国兵?还是所有人?经历过战争的时代,没有人是赢家。
爱德华 佩里顾,死于1918年,于1920年飞回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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