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建设杂志 2024-01-19 16:59 发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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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儿》是统编语文教材九年级下册第五单元编选的一篇戏剧类课文。实际教学中,不少教师倾向于从时代、社会的角度理解剧本主题。广东省中山市教育教学研究室教研员郭跃辉认为,这不应该成为解读《枣儿》的单一视角。他建议教师从人类生存的普遍境遇出发,对剧本主题进行多元化解读,读出其中的情感缺失与弥补、回忆与等待、绝望与希望。请看——
统编语文教材九年级下册第五单元是“活动·探究”单元,编选了《屈原》《天下第一楼》《枣儿》等优秀剧本,让学生通过阅读把握戏剧冲突,理解人物形象,通过排练、演出表达感受、展示风采。《枣儿》的课后“思考探究”第四题说:“联系现实生活,关注社会上出现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现象,了解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并谈谈你的看法。”这提示师生,可以将剧中的老人与男孩的身份理解为“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并从社会现实的角度理解剧本主题。
实际教学中,不少教师倾向于从时代、社会的角度解读《枣儿》,也有教师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入探讨现代化进程大背景下人的生存境况。笔者认为,在《枣儿》中,人物身份与时代背景的关系并不十分明显,社会现实不应成为解读该剧本的单一视角。
《枣儿》中的人物主要是老人和男孩,老人富有爱心,男孩纯真可爱,两个人物各有特点。但他们不是现实主义作品中性格丰满的典型人物,而是符号化的人物。有关老人的信息包括:他的儿子叫枣儿;他的老伴将所剩不多的枣儿让给老人和儿子,自己饿死;儿子长大后离开了家乡。有关男孩的信息是他在等父亲回家,但父亲“在城里又有了一个家”。老人和男孩叫什么名字、生活在什么时代、居住在什么地方、他们有怎样的身份等信息,剧本中并没有明确的提示。应该说,作者并不着意于刻画人物的个性特征,而是重在挖掘人物身上的普遍意义,他们所代表、所象征的生存状态,才是作者关注的重点。
老人的儿子离开了家乡,他为什么要离开?是因不满足于现状,为实现理想而外出闯荡;还是因为和父亲产生了矛盾与隔阂,选择远走高飞?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看望父亲?文中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这为我们多角度理解人物提供了基础。对于男孩的父亲,文中那句“我爹在城里又有了一个家”也有多元解读的空间:男人是为了挣钱外出打工,住在城里长期不回家?还是抛弃了妻子和儿子,在城里又和其他人组建了家庭?剧本同样没有明确回答。因此,每个读者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以及生活经验,对老人和儿子、男孩和父亲的形象进行“填空”,并进行价值判断。
首先,这是一个有关情感的缺失与弥补的故事。《枣儿》讲述的与其说是两个人的故事,不如说是两个家庭的故事,老人和男孩都在用自己的生活经历介入对方的生活。
当老人让男孩骑在自己肩上摘枣,他想起了自己儿子也曾如此,表现出作为“父亲”的幸福感;作为“儿子”的男孩则充满羡慕和遗憾,说“我从来没有尿过我爹脖子上”。当男孩急着回家找父亲时,老人用故事成功地留住他;当老人回忆往事、陷入失落与悲伤的情绪时,男孩试图用同样的方法“唤醒”老人:“咱们学猫叫?(见老人没反应)咱们学狗爬?(见老人没反应)咱们过家家?(见老人还没反应)那,我讲故事给你听。”可惜,男孩并没有讲出什么故事,但一句“我爹的故事才多呢”又将彼此的角色进行互置:有故事的“父亲”讲故事的对象不是自己的“儿子”,希望听故事的“儿子”却听不到自己“父亲”讲的故事。在这样一个“相互缺失”的语境中,老人与男孩又形成了一种超时空的“父子关系”,让彼此的遗憾得到些许弥补。
这种情感慰藉还体现在“二人对视大笑”“二人开怀大笑”“二人开心地笑”等舞台提示语中。此外,作为“父亲”的老人每天在等待“儿子”归来,作为“儿子”的男孩则每天企盼“父亲”回家。他们共同的愿望,在剧本的结尾处汇聚成了“出远门的人有时候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只要家里人天天喊,他早晚会回来的”这一朴素愿望。
其次,这是一个充满回忆与等待的故事。老人的故事是通过回忆表现出来的,尽管回忆的只是人生的三个片段,但已经基本勾勒出老人的经历。荷兰文学理论家米克·巴尔说:“回忆是一个过去的‘视觉’行为,但是作为一个行为,却又置于回忆的现在。它常常是一个叙述行为:松散的成分聚集在一个前后连贯的故事中,这样它们就可以被回忆并逐渐被叙说。”回忆将老人的情绪从“大笑”带入“沉思”,同时也指向了等待的主题。
阅读《枣儿》,笔者总会联想到荒诞派经典剧作《等待戈多》。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中,两个流浪汉苦苦等待一个叫“戈多”的人,边等边进行毫无逻辑的对话,但“戈多”是谁、他们为什么要等待“戈多”,剧中没有明确的提示。《枣儿》与《等待戈多》都表达了等待的主题,剧中都有两个主要人物,两个人都在等待某个人,这个人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而且两部剧中都有一棵树。
但这两部剧也存在根本的不同:《等待戈多》中,两个流浪汉的等待毫无意义,等待的对象与原因都是模糊的,剧中出现的树不长叶子,是绝望等待的象征性表达,传达出世界荒诞、人生无意义的存在主义思想;《枣儿》中,老人和男孩都在等待自己的亲人,他们等待的对象与原因比较清晰,这种等待是有意义的,剧中出现的老树挂满了红枣,这也是充满希望的象征。
最后,这是一个交织着绝望与希望的故事。老人与男孩的等待虽然有意义,却隐含着一丝绝望。老人的儿子会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老人的回答是:“不知道。”男孩的父亲会回家吗?男孩说:“爹不会回来了。”“我爹在城里又有了一个家。”平淡的话语中,透露出对未来的迷茫与绝望。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满怀希望地等待着。老人说“我等儿子回来。枣儿回来了,就喜欢一边嚼枣儿,一边听我讲故事”;男孩明知“爹不会回来了”,仍然充满希望地表示“我爹兴许今天能回来”,并且“偷偷藏着一颗枣儿”,说是“留给我爹的”。更为可贵的是,男孩和老人都在用希望鼓励对方的等待。老人说:“这地上的、匾子里的、树上的枣儿全是你的。想给你爹留多少就留多少。”男孩却说:“不,还是留给枣儿叔叔吧。爷爷,枣儿叔叔会回来的。”在漫长的等待中,在充满希望的相互鼓励中,两人的等待笼罩着一层温馨的暖色。这种暖色在结尾重复出现的童谣中,以及“响起无数个童声呼唤声”中得到进一步强化。可以说,他们的等待是有价值的,人生虽然不乏苦痛,但并非完全绝望,剧中展现的世界也并非是荒诞的。《枣儿》并不是田园牧歌,而是一首交织着苍凉与温情、绝望与希望的诗歌。
龚鹏程教授曾说:“一篇作品,如果作者确实赋予了社会意图,希望在其中表现、暗示某些社会状况,甚至进而激发或促进社会行动(如改革等)时,文学与社会的呼应关系就十分紧密了。”但《枣儿》中,文学与社会的呼应并不明显,与其说剧本是时代社会的缩影,不如说是“对普遍人生问题的揭露及对人生存在情境的感受”。作者创作剧本时没有设置强烈的矛盾冲突,而是通过人物台词、舞台语言等展现人物心理,将故事隐藏在幕后,并且在相对冷静客观的叙述中,隐藏起对剧中“缺失人物”的褒贬。语文教师要充分了解剧本创作特点,深入把握作品的多元主题,在此基础上开展教学。
(改编自《语言文字报》2023年11月29日文章《多元情感交织下的生存之歌——〈枣儿〉教学主题探究》;作者:广东省中山市教育教学研究室/郭跃辉;图片来自千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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