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18年9月5日 雨
昨晚追剧追得晚了。本以为今天是星期六可以睡个懒觉！谁知一大早就被王律师的电话惊醒了。
“胡晓，九点到办公室！”言简意赅的命令，让我瞬间清醒。
我一看表：已经八点过十分！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匆匆洗漱后，往嘴里胡乱地塞了个昨天买的面包，一边跑下楼梯，一边用手使劲把一头几乎倒立的短发压平。楼下的老俩口正准备出门锻炼，看到我飞奔而下，急忙让到一边，我嘴里含着面包，无法开口道谢，只得抬头做了个微笑的表情，便和他们错身而过！我听到老太太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上下楼梯都没轻没重的！”老头儿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人已经出了单元门。
谢天谢地，幸好今天是周末，路上没有堵车！我冲进写字楼电梯的那一瞬，长长地舒了口气：八点五十五分！总算是没有迟到！
周末的事务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周末加班是律师工作的常态，甚至平日很少进办公室的律师，都会在周末到事务所来。原因很简单：工作日各个律师来往于客户单位和各司法机关之间，同事之间也很难见上一面，全靠各种通讯手段沟通；只有到了周末，别人都休息了，律师才有时间进办公室来，团队合作办理业务的，开讨论会、研究各种方案、安排下一步工作；自己独立办案的，补充文案资料，整理一周的成果。
我走进王律师办公区的会议室时，里面已经是一派繁忙景象：一摞摞的文件整齐地码放在会议桌上，团队的几个律师似乎正在对文件作最后的审核，一旁的打印机和复印机都在嗡嗡作响，王律师则正在打电话。见我进来，他用手指了指正在会议桌旁埋头整理文件的女律师，示意我听她的安排。这位女律师叫余丽华，就是那天招呼我的那位。
“余律师，你好。”我把包放在椅子上，赶紧走到她的旁边。
我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余律师的右侧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虽然化了妆，但右侧脸颊上，似乎有一些还未散尽的淤青，隐隐从粉底下透了出来！她抬起头来，我看见她的眼睑下一片青黑，神情疲惫。
“你把这些文件，按这个顺序整理好，装订成册，”她好象是感冒了，声音很费劲地从喉咙里发出来，嘶哑地传到我的耳中。许是说话太过吃力，她冲桌上的文件努了努嘴，用手指着文件，从左到右地画了一个圈，然后用眼神问我：明白了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顺着会议桌走了一圈，利索地按顺序整理出一册来递给她，“余律师，是这样吗？”
她抬手翻了翻，“嗯”了一声，示意我：就这样！
我刚开始装订，就看到她站起身来，跟其他律师打了个招呼，拎着自己的包，径直走到了电梯口。我有些愣神：我这是来接替她的工作的？
手中的文件是一份为某银行提供法律服务的投标书，大约包括了事务所的介绍、律师团队的核心成员和工作业绩、拟提供服务的方式等等内容，其中涉及到了律师的社会资源和人脉资源，某些内容十分敏感。进所不到一个月的助理，按理是不能接触这些文件的！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律师，发现他们对余律师的离开并没有什么反应，而王律师仍然在打电话。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这是不是意味着团队正在慢慢认可我的能力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国内稍有规模的企业在选择合作的律师事务所时，都愿意采用了招投标的方式。那位劝我不要当律师的律师曾经很毒舌地评价过这种选择法律服务的方式：以理科的思维评价文科的工作！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接着说：中国人的习惯是病了再投医，好不容易遇到几个愿意打预防针的，律师们都稀罕得不得了！所以，尽管明知这种方式有诸多弊端，而且存在着泄露客户商业秘密的风险，各律师事务所对此仍然趋之若鹜。这也直接导致中国法律服务市场的畸形：本应稀缺的法律服务资源，在短时间内高度集中在少数社会成员那里。资源过剩，导致同行之间恶性竞争，相互压价，甚至不惜以高额回扣争取中标。严重挫伤了法律服务市场的个性化发展。
我当时颇有点“无知者无畏”的勇气，“律师事务所也可以不压价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以为愿意采购法律服务的企业，就一定懂得律师的价值？大错特错！！！在中国，律师的价值被严重低估。最直接的例证就是中国企业的决策层中极少有律师的存在，而全球五百强的国外企业中，律师却是企业的高管层，在企业决策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在中国企业主那里，对法律服务的预期价值偏低，律师们自然就只有通过压价来争取中标！”
我趁整理文件的空档，偷偷翻了翻其中的报价内容，发现居然还是空白！显然是准备在投标前，临时填入。我暗暗咋舌：真不愧是律师做的文件，风险防范意识超强啊！
王律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会议桌旁。他抽出一本装订好的标书，翻了翻，用手指弹了弹封面。
“装订得不错啊！你专门学过这个？”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语调微微上扬。
我抿抿嘴唇，“倒也没有专门学。我姐夫开了个图文复印店，我去店里帮过忙。”姐夫的复印店为节约成本，一直是姐夫和他妈在操持。从姐姐嫁给姐夫后，我几乎每个假期都要去店里帮忙，这些复印装订的活，早就做熟了。
王律师没有再说话，他放下标书，扭头问正在复印机旁忙碌的律师，“余律师走了？”
“走了。胡晓一来，她就走了。”
王律师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以后周末加班，还是尽量不要叫她了吧，……”，他摇摇头，拍了拍桌上的标书，转头对我说，“把这些装订好，你也早点回去吧！”
我正想说：“我周末没啥事儿，可以加班！”，他却已经转身走了！好吧好吧，我在他身后耸了耸肩，装订完我就走！周末加班，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福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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