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味视频的定义”
土味，由土和味组成，是土的内容，被人玩味。具体来说，就是人们在看完，某种明明很土，却又抓人眼球的视频后，忍不住在内心玩味，甚至主动转发，造成二次传播。土的是内容，玩味的是观众。
观前提醒，本期讨论的土味，是相对广义的，并不做具体的细分。
所以，后期Giao哥的视频不算作土味，在我看来，那是有预谋的装疯卖傻。
我所能想到最早的土味，是杀马特文化。早期的杀马特源自国外的摇滚，以及视觉系的装扮，
但杀马特本质上，是对摇滚的误读与改写。这种误读与改写不是他们有意而为之，而是在自身理解能力下的简化与模仿。
因为拿掉了文化内核，只留下发型，装扮，所以极其容易理解与模仿。又因为便于模仿，所以利于传播。这一点与当今的土味视频如出一辙。
一开始土味视频的内容，是将生活中的某件小事无限制地放大。例如，普通的吃播，演变成了大胃王的暴饮暴食。网络段子，演变成了社会语录。
他们的视频内容，通常只针对某种单一的情绪，并且将这种日常生活中不会公开的情绪，像是挤痘痘一样地精准释放。你不敢吃的，他们帮你吃，你不敢说的，他们帮你说。
这样的土味，还只是初期的。
但此类视频，很快就无法满足人们的口味，失去了热度，大众的猎奇心理促使他们开始捕捉更加极端的内容。于是社会小哥，情感小妹，纷纷涌现。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摆弄着自己的身体，用一套套顺口溜式的偏激金句，开始试图解释这个世界。这里的问题是：他们并没有掌握解释世界的方法，却为了获得流量，而急于解释这个世界。
换言之，他们就像是没有武器，却盲目冲上战场的百姓。可他们并没有被人海与炮火所淹没，而是得到了资本的奖赏。就像是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却因胆量获得了勇士的称号与奖章。
于是他们误以为，无止境地挑战自己的下线，便是自己的武器。甚至引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竞相模仿。自此，土味视频，开始变味。成为了一种不断挑战底线的游戏。
“人们为什么爱看土味视频”
这里有一个问题，爱看和忍不住去看，是两个概念。爱是自发的，主动的。想要珍藏与保护的。忍不住去看，则是被动的。被欲望推动的。
任何视频一旦被流量所助推，就会频繁出现在人们的首页，又因为人类的好奇本能，忍不住观看。观看结束后，大数据根据完播率，认定了人们爱看，所以加大了助推力度，最终导致了土味视频成为了视频软件里的常驻嘉宾。
但有没有人真的爱看土味视频呢？我想是有的。土味视频之所以有发展的土壤是因为看土味视频的有两类人。你我也许并不是土味视频的垂直受众，但一定有人是这些视频的垂直受众。
所以我们姑且把观看这类视频的方式，分为两类——垂直的观看与平行的观看。
对于垂直观看的人来说，土味就是他们的审美。而对于平行观看的人来说，每一次观看都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去审视与挑刺。这是一种俯瞰的姿态，观看之初的动机，是因为猎奇。而观看的过程又给观看者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优越感。我比他理智，我比他聪明，我没他那么蠢，我没他那么丑。所以“文明观猴”一类的评论与弹幕应运而生。这种猎奇与优越感又会促使观看者进行下一次观看。
猎奇，是人的本能。优越感，是人所需要的安全感。本能无需多谈。但这种优越感值得玩味。
很久以前，看到过这么一条微博，大致内容是。你跟朋友去KTV，拿起麦，唱了一首凤凰传奇的歌，此时你的内心活动是——这可不是真的我，我只是为了烘托气氛，迁就他人，才唱的。而如果别人唱了凤凰传奇，或此类的口水流行歌，你就会认为，这就是他们生活里的真实品味。这种藏在生活缝隙里的怪异优越感，无处不在。
但更恰当的比方是——你穷得只剩下一万块钱了，但当你得知你的同事朋友邻居只有一千块存款也照样生活的时候，你便会好受很多。你考砸了一门功课，也就刚刚及格，而当你得知班上还有一半人，未能及格时，你就会好受很多。因为你能感觉到，自己暂时还是是安全的。
有时我们的生活压力越大，越需要这种优越感。那是一种畸形化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态在作祟。
如果我们把土味视频当做一个饵，观看者便是这个诱饵钓上来的鱼。相比土味视频本身，也许土味视频背后的观看人群与心态更值得讨论。是否是这些鱼在时代的洪流之中，忍受了难以承受的水压与饥饿，才在一个又一个不那么好吃的鱼饵面前上了钩？
我认为，土味视频本身并不能被称为土味文化。而受众的一次次点击，评论，关注，所制造出的流量的奇观，才是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
土味文化不能称之为文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因为没有武器所以视频中时常以博眼球的迷惑行为当做看点。这点很有意思，几乎所有原生的土味视频都经过一个过程。
那就是先从生活里找一个点，去展示，展示的过程中，观众会捕捉到很多视频中的缺点。
最后，视频的创作者，会主动把缺点变成特点，把特点变成卖点，再努力让卖点有看点。于是迷惑行为被放大，也就越来越迷惑了。
但其实，所有的迷惑行为，本质上是一种无能的狂怒。这里的无能，指的是没有具体的能力。狂怒，指的是迷惑的行为。庞龙，凤凰传奇，伍佰，都曾被人贴上过土的标签，但他们并不是土味，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吉他，有琴键，有乐谱，有创作，那些是他们的武器。有武器的人，与没武器的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一个有勇有谋，有的放矢，而另一个单凭一个勇字，便出来闯荡江湖。
勇到了极致，便会露出一丝无奈与无赖的面孔。那是他们的面具，但面具戴久了，也就成了真容。
土味视频的垂直受众中，一定有相信土味文化的人，他们可能生于小地方，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能尚且年幼，可能已经苍老。但我想，即便是垂直受众，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并不认同土味视频中所传播出的价值观。但对他们而言，土味是一种回归，他们早早奔向大城市，有的进厂打工，有的当着美发学徒。在这些人之中，有的已经经过了都市潮流的洗礼，有的则夹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摸不出自己灵魂的准确形状。
对他们来说，土味视频也许是一种乡愁。视频里那种夹带这方言的普通话，沾了一点潮流的边的发型与生活态度。是他们曾经最熟悉，而又现在不得不去改变的部分。但不可否认，那是童年与青春的刺青。
故乡，他们当然不想回去，也无法回去，但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回到员工宿舍，倒头就睡之前，泡碗泡面，刷两眼视频，已是他们触摸快乐的最佳方式。这里所谓的最佳方式，实则是快乐的最低成本。
站在这个角度上来说，如果你从一个视频里得到过快乐，就不该在观看后，进行抨击。
土味当然不该被大肆追捧，但也绝不该抵制。土味有权利传播，我们该注意的是要小心此类视频被大规模的批量复制生产与发酵。因为如果越来越多人涌进这样畸形的赛道里，对此类视频的平行观看者当然毫无影响，但此类视频的垂直受众一旦进行模仿，或扭曲了对现实世界的清醒认识与基本逻辑，也许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受害者。
“土味视频的制造者们”
一开始，土是原生的，是野生的。而现在大多的土味视频是被塑造出来的。如今制造土味文化的人，也许并不是认同土味文化。只是因为这样的视频有流量推波助澜，所以才选择跳入其中捞金傍身。又因为这样的视频被批量制造，导致了人们被迫观看。而这种观看，对没有自控力的人来说，更像是一种洗脑。
人性是逐利的，资本也是逐利的，从这个角度看，流量明星的影视作品与土味视频的病毒式扩张并没有区别。
怕就怕，垂直受众的价值观在日复一日的迷惑行为中逐渐被改造，直至贴上了一层拜金主义的信条。劳伦斯在书中写道，只要你有钱，即使你再卑微，最好的裁缝师也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不管我们如何粉饰太平，这毕竟还是一个胜者为王的时代。
九十年代的古惑仔与两千年后的霸道总裁，也曾是一时的流行。这些内容流行的底层原因——其实是因为它们满足了小人物对自身力量的狂想，与对权力极限的迷恋。
虽然这些内容早已被都市年轻人所抛弃，但其中令人上瘾的内核，被土味视频的制造者们改头换面，重新售卖。
土味视频就是对上层社会与人性情感的简化，于是古惑仔变成了，社会摇和社会语录，爱情剧变成了，抓小三和情感话术。
“土味与下沉”
土味视频的流行最避不开的一个词就是下沉市场。正因为它们击中或迎合了下沉市场的痛点，
才能吸引那么多年轻的受众。但要我说，下沉市场是一个糟糕的词。这个词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是傲慢的。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意味。
与其说是那是下沉市场，不如说那是，曾经未被我们凝视过的角落，甚至是不忍或不屑凝视的角落。但网络平台让这些活在角落里的人，能够通过一个手机镜头，强行打开了这个傲慢世界的眼睛。与这个看似光鲜的现代都市——发生一次幽默的连接与互动。
“土味的表达”
很多时候，我们所表达的内容是在表达的过程中产生的。所以让那些表达尽可能地表达吧，
时间会帮我们删选出真正值得留下来的声音。大浪淘沙，留下来的也许有臭鱼烂虾，但被人捡走和珍藏的，一定是美丽的贝壳。
说到底，土味文化所创造出的的流量是表演者与观看者的一场共谋。就像是街边有一对夫妻在吵架，，围观劝架的人越多，他们便吵得越凶。理未必越辩越明，真理在每个人的心中都自有一副模样。
“一些题外话”
土是否就是低俗？
土与低俗是两个概念。
土可以是俗，但不是低。
雅与俗，也没有高低之分，只是时而平行时而交织在一起的两种审美，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打开方式。俗到极致即是雅，雅到刻意便是俗。
就像手磨咖啡与速溶奶茶摆在你面前，你当然可以说，咖啡是雅，奶茶是俗，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说，咖啡是高贵，奶茶是低贱。
俗，说到底是大众对日常生活的一种捕捉。而艺术家通过将这种捕捉的内容，进行放大，深挖，锐化，再以精加工的方式炮制出俗的另一面，那便是雅。脱俗便是雅，但雅不能完全脱离生活里的俗。
任何雅，都不是凭空产生的，俗是雅的土壤，根基，药引。一切俗都源自于生活本身。而生活，是人类根据自身感知所出来创造的词汇。生活，说到底便是人最基本的欲望。有些欲望，上得了台面，有些欲望，有口难言。那是吃喝拉撒，那是当牛做马，那是鸡飞狗跳，那是鸡鸣狗盗。放眼世上所有伟大的电影小说，没有任何一部作品可以完全脱离这些，凭空讲述一个高雅的故事。
赵本山的小品是俗还是雅，
舌尖上的中国是俗还是雅。
日本人的特摄剧是俗还是雅。
街头卖艺，登台高歌是俗还是雅。
当我写完以上所有对于土味视频的想法时，我突然有点后悔了。也许我们对于土味的任何讨论，都是错的，都是对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误读与傲慢。
写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一句话，这帮老朋友们，在他们谦虚的表面下，都有种奇怪的高傲，他们都那样自命不凡，却都装得那样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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