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兴
在最近出炉的世界古典音乐排行榜中，居于前列的一百名指挥家中有五位女性，美国新泽西州交响乐团音乐总监张弦是女性中的第一名。
张弦常年游走于欧美乐坛。去年，国内观众有幸较多地领略到她的风采。3月，张弦与大提琴家王健合作，在杭州执棒杭州爱乐乐团演出。夏天，她两次来到到国家大剧院，指挥歌剧《长征》并与乐团共同进行表演。年底，张弦作为英国BBC威尔士国家管弦乐团与合唱团首席客座指挥，携BBC威尔士国家管弦乐团来中国巡演。演出获得巨大成功，权威媒体评论道，张弦站在理性与感性的黄金分割点上挥动着指挥棒……
1973年，张弦出生在丹东一个颇具艺术氛围的家庭。父母为她取名“弦”，冀望女儿日后能走上音乐之路。父亲是丹东乐器厂的制琴师，母亲是丹东二职专的音乐老师。一两岁的时候，当张弦在妈妈怀中按响风琴琴键时，爸爸妈妈惊喜地发现她具有较好的音乐天赋。于是，他们为她选择了这样一条成才之路。从4岁起，张弦便当上了“琴童”。她的第一架钢琴，是父亲买回全套零件亲手组装的。母亲作为科班出身的音乐老师，每天陪同练琴，定期指导新作品。
练钢琴是很单调和艰苦的。张弦失去了许许多多同龄伙伴正在享受的乐趣，以超人的耐力向着音乐殿堂一步步迈进。7岁的时候，爸爸妈妈领她到沈阳拜师，沈阳音乐学院教授金石欣然收下了这个来自边陲小城的女孩子。从此，张弦开始了比较系统的学习。丹东离沈阳路途遥遥，已上小学的张弦只能在假期去沈阳聆听金石教授的教诲，其余时间全靠自己苦练，每天都要练好几个小时。爸爸妈妈很疼爱自己的独生女儿，但在督促学琴这件事上却是很严格的，有时近乎严厉。贪玩毕竟是孩子的天性，被锁在家里练琴的小张弦有时也忍不住搞点恶作剧，她把钥匙从窗户扔出去，让小朋友们开门进来一起玩会儿。这样的日子，对小张弦来说便是盛大的节日。不过，这样的日子极少极少，对音乐的迷恋会使她很快坐在钢琴旁。
稍大一些，张弦便独自一人到沈阳听课。一次，爸爸得知她乘晚车回来，半夜去火车站接她，旅客走光了也不见她的踪影。列车员在清扫车厢时，发现了正靠在座位上酣睡的张弦，那年她仅仅10岁。
11岁时，张弦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主修钢琴专业，她是他们班唯一学习钢琴专业的学生。过了段时间，老师说她个子小，手指也太小太软了，没有力气，在钢琴专业方面发展还是有点欠缺。此时，张弦遇见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吴灵芬老师。
吴灵芬是中国少有的既站舞台又站讲台的女性指挥家，当时她有一个合唱团，张弦时常去团里弹弹钢琴，一起排练。在吴灵芬的建议下，张弦升入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师从共和国第一位交响乐女指挥家——郑小瑛。
张弦第一次真正拿起的指挥棒，居然是郑小瑛家里的筷子。刚开始，郑小瑛告诉张弦要先学空手指挥，不许拿棍。一年多之后，有一天中午在郑老师家里上课，郑老师突然说，我觉得你可以拿棍了，你试试吧。当时，郑小瑛旁边是餐桌，她就顺手递了一双筷子给了张弦。
做指挥是个综合的学问。在求学时，张弦跟着学校的专业课上了两三年的合唱课，还有一年的声乐课。当时老师给她测声，说是花腔女高音，可以唱得很高。张弦觉得这些都很有用，再加上音乐史这些课程配起来，对以后的职业帮助很大。
在中央音乐学院建校50周年的时候，张弦终于有了第一次登台指挥的机会，当时是中央音乐学院与中央歌剧院合演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那本来是吴灵芬的演出机会，张弦只是帮她弹钢琴。但是有一天，吴老师突然跟张弦说明天来不了了，让张弦去指挥。彼时，还没毕业的张弦，连乐队都还没指挥过，更别说歌剧了。“当时给我吓的，腿都要打颤了。但吴老师说，我对你有信心！她就这样把我扔到了水里面，看我能不能游过去。”
事实证明，张弦果然“游过去”了——彩排时，她在舞台上挥舞了二十分钟之后，原本不太满意临时换人的剧院经理，也开始点头称赞她了。
对于指挥而言，承担一场大型歌剧的指挥任务难度很大，因为她不仅要和乐队取得和谐，还要根据剧情与演员的表演达到统一。从某种意义上说，成功地指挥一场大型歌剧，是一个指挥走向成熟的标志。1995年，中国歌剧舞剧院重新推出传统歌剧《白毛女》，张弦作为本科四年级的学生担任指挥，获得了观众的好评。
凭借着努力和天资，以及之后数场表演中所获得的认可，张弦本科毕业后被保送指挥系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本来张弦的生活能够进入一个相对平缓的时期，但上世纪90年代末美国人托马斯·希尔比什的来访，又再一次牵引了她事业的发展方向。希尔比什看到张弦的演出后，极力邀请她到美国读博士。1998年，张弦只身赴美，入读美国辛辛那提大学音乐学院。毕业后，张弦再次留校任教。
2002年，第一届“马泽尔-维拉指挥大赛”举办，张弦和另一位选手从全球362位选手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并列第一名。马泽尔在致辞中说：“你们目睹了一个奇迹，比赛结果就是古典音乐的未来。”张弦没有辜负这样的评价。之后，张弦离开学校，进入纽约爱乐乐团做了一名助理指挥，得到洛林·马泽尔的亲自培养，随后晋升为副指挥。
从最开始的替补指挥，到马泽尔的助理，再到副指挥职位，张弦一共在纽约爱乐乐团浸泡了六年。“我在那里最大的收获，就是‘耳濡目染’——我们整天看到的和听到的，都是世界上一流的表演，这个是太难得了。当时恨不得都要住在那里，早晨听排练，晚上听演出。回家睡完觉，早上过来再听另外一个指挥、另外一套曲目。”
长此以往，张弦收获了庞大的曲目量，“也学会欣赏演出中不同的层次和品位，以及到底什么是最好的声音，到底什么作品可以演成什么样子。这个对我来讲真的太开眼界了。”2009年，就在她与纽约爱乐乐团合约即将期满前，她收到了米兰威尔第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工作邀请，于是带着爱人和孩子毅然远赴意大利，开始了全新的职业生涯。
米兰威尔第交响乐团只有20多年历史，他们擅长演奏俄国浪漫派作品，但是作为一种训练，张弦执意让他们演奏莫扎特、海顿的作品，因为这对训练一个乐团很重要。“作为音乐总监，你要有自己的目标，要考虑怎样把一个乐团带到更高的水平。乐团有点像军队，你要知道它的长处和弱点都是什么，才能通过训练让它变得更好，在音乐上更有说服力。”与威尔第交响乐团合作8年之久的经历，令张弦切身感受到意大利音乐家对艺术、对美感的诚意。他们是一群走心的音乐家，他们的演奏通常会给你惊喜，这是她指挥生涯中激情得以燃烧，并绽放璀璨光芒的光荣时刻。
2012年，《纽约客》一篇关于张弦的特稿中这样评价张弦：“张弦是用指挥棒雕塑音乐线条的大师。她挥舞指挥棒的动作完全吻合了音乐的特性：在柔和的部分变得很脆弱，和弦时动作很小，号和双簧管进入时则幅度很大，在充满活力的部分，她的整个臂膀张开，像要拥抱什么。有时乐曲好像就是从她上扬的指挥棒中流淌出来的。”
2015年11月，张弦被任命为有近百年历史的新泽西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半个月后，她又成为英国BBC威尔士国家交响乐团首席客座指挥，成为首位在BBC旗下担任固定职位的女指挥家。媒体和乐评人对她给以极高的评价：“张弦已经成功证明，她可以带领这个有近百年历史的乐团走得更远。”最近，新泽西交响乐团续签了与张弦的合约，她的任期将延长到2023至2024演出季，其间她将主导2022年该团的100周年庆典。
近几年，张弦在世界范围内的演出场次平均每年80至100场。这样高频率的演出，意味着每周至少2场演出，至少4次飞行，而且几乎都是跨国、跨时区的演出。暂且不计算演出和排练的体力消耗，光是每月几次倒时差都是对身体素质的极大考验。得益于吴、郑两位女性恩师做出的表率——她们都是到临产前才放下指挥棒——张弦同样也怀着7个月的身孕从美国飞到意大利，完成经纪人在她怀孕前就替她安排好的演出。然而大腹便便的张弦，依然用绝对专业、完美的指挥实力，获得了满堂喝彩的演出效果。
张弦不仅是各大指挥比赛的评委和评委会主席，也曾担任范·克莱本钢琴比赛的评委。除此之外，她还有更重要的身份：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让父母牵挂的女儿、一个忙碌的妻子。卸下指挥家的光环，回到家里，她也跟许多指挥家一样热衷于做饭。她喜欢用自己这双拿总谱和指挥棒的手，把新鲜的食材变成餐桌上的佳肴，可惜这样的爱好必须为她的指挥工作让路。在家人生病，或者孩子不舍妈妈的时候，转身就走的痛苦煎熬，更是对指挥家迅速控制情绪能力的严酷考验。她的老师曾经告诉她要学会享受当指挥家的生活，学会享受音乐带来的乐趣。年轻时的张弦还不明白如何“享受”这一切。直到她成为母亲，挺着肚子排练时，才了解其中的奥秘——原来她的孩子最喜欢的古典音乐作品是《春之祭》和《天方夜谭》。特别是《天方夜谭》中经典的小提琴独奏响起时，肚子里的孩子前所未有地激动，跟着音乐手舞足蹈得令她简直受不了。这也是一位兼顾家庭和事业的女指挥家才能够收获的神奇体验。
被指挥大师洛林·马泽尔誉为“古典音乐的奇迹和未来”的张弦，并不喜欢强调自己的女性身份。是的。她最迷人的地方在于：她刚好站在理性与感性的黄金分割点上挥动着指挥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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