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终究还是下下来了。
下午来迟了些,刚走到校门口,一颗豆大的雨滴便砸到我的头皮。这酝酿了一上午加一中午的雨,在此刻毫不留情地全部倾泻下来。黑色的云层在教学楼上方翻滚着,一阵冷冽的阴风唰地从背后袭来,把那些被扔在路边的油腻塑料袋、烂果皮一股脑地全部卷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往我的脸上扑去。不只是我,原本还在校园里晃晃悠悠漫步的学生全部开始抱头鼠窜。这滚滚的暴雨如决堤般一涌而下,痛快淋漓!它痛快淋漓!而我淋漓湿透。
2008年6月3日下午3点钟,经过体温艰难的努力后,衣服总算呈现出要烘干的前兆,可是鞋子里还湿哒哒的,很不好受。班主任在讲台前已经上了一节半的英语课,瑟瑟发抖的我们也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已一节半,并且还要再盯剩下的半节课。因为大风大雨而紧闭的窗户,加上这仍有些燥热的温度,闷在教室里十分让人眼皮昏沉。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们班却迎来了今天的第两节半自习课。教室外面,穿着一身藏青色羊绒马夹的班主任背对着我们正一口一口地吐出股股青烟,青烟刚升腾起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捉住,然后立即捏碎无踪无影。我们的班主任看起来要接近四十的岁数,人高马大的,虽然模样能说是好看,但是长得很凶恶(也可能说是我们感觉的缘故),不爱笑,笑起来还是“狞笑”,尤其是那一双细眼,眯起来总是放着狼一般的冷光。据小道消息说,班主任年轻时曾在B县黑道混得风生水起,后来遇到娇娘,然后金盆洗手,来学校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英语老师。我们班的任何一个人,不管在外面能把头翘得多高,来到班主任眼前都得乖乖怂着脑袋,可见其赫赫威严。
目前低着头站在班主任旁边和他说话的是叶亚楠,班级里和刘春雨关系较好的一个女生,这已经是第三个被叫出去谈话的了。谈话所围绕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刘春雨的下落。讲到这里,其实不得不提一下上午放学后和阿洪修手机时的事情。给阿洪发信息的是班里刘春雨的一个好闺蜜,她们俩和阿洪的家在同一个方向上,所以上下学我和阿洪会经常遇到她们。但是今天中午,闺蜜在班里、校门口都没有等到刘春雨,以往就算刘春雨有事情,也会发个QQ跟她讲“不一起走了”,可是今天却诡异的音信全无。阿洪自然是回了一句没有看到,因为那时他正和我修手机;后来闺蜜也有给我发过信息询问,我也是如实相告。
偶尔的一次失联会有什么影响呢?跟暗恋的可爱之人发信息,她不也是时不时地就玩起一个失踪大冒险吗?但是,这次的事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下午到教室后,才听说刘春雨的家长给班主任打了电话,因为她中午没有回家吃饭,联系也联系不上。班主任接电话后,觉也没睡好,便匆匆赶来学校,由于下午一二两节正是他的英语课,所以他便一直坐在讲台前等刘春雨。直到一点三十五的预备铃都敲响了,刘春雨还是没有出现,班主任等到的只有浑身湿透的我,把憋了一中午的火都撒在了我身上,恨得我牙痒痒。
窗外的雨势不减,温度被这暴雨一冲,急剧跳了一个悬崖,只得与头顶白炽灯凄冷的灯光相依为命。好在教室内的温度因为肉体的摩擦与拥挤而有了一丝热气,气体蔓到玻璃窗上,凝成了大片大片的白雾,把外面阴沉的世界遮遮掩掩。此时教室里的空气死寂一般的静,虫子们屏着呼吸,只敢小口小口地喘气,甚至有时只敢吐,不敢呼;除了时不时的一两声金属铅笔盒盖碰撞的“啪”响,便只能听见白炽灯的滋滋电流声。
就在这时,叶亚楠轻手轻脚地推开教室前门进来,随她而来的,还有一城的冷风冷雨,我看到班里的很多体恤衫勇士开始抖起了脖子。她一路小跑到座位上,而班主任这次也面无表情的进来了,他手接住半开的木门,死寂中沉闷的一声“嘭”响后,被“惊慌”洗干净的脖子们都不再颤抖。他大步跨到讲台前,用暗藏着凶光的细眼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仿佛一条红色射线正从里面喷出来,挂在黑板上方滴答走的时钟秒针也被吓得慢了半拍。而我们拼命地把眉毛贴在桌面上,哪敢和他对视,只能暴露一只正在貌似认真抄英语单词的可怜的小手,摇来晃去。班主任站在讲台前,他把两只手插在上衣马夹的口袋里,不知在打量着什么,然后低着头的我们听见他说:“你们今天谁还看到刘春雨了?”
呼……我把已经没水了的黑笔扔到铅笔盒里,同桌啪得一声合上了厚厚的课外小说,教室里传来噼里啪啦各种文具的碰撞声。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舒了口气,能说话了能说话了,然后把都要弓到地面上的头抬了起来,紧张的气氛暂且被按在挤挤囔囔的抽屉里。班主任又补充了一句:“大课间时有人看到她吗?”
教室内一片议论纷纷。同桌噗噗笑着跟我讲刚才小说里搞笑的情节,我还听见身后有人开始讨论晚上去网吧的问题。掺杂中,却见班主任眉头一皱,他手一挥,制止了我们无意义的讨论,继续说:“今天大课间时,没去上操的先主动站起来。”
热闹的教室一下子就冷却了,我看到前面的哥们刚要把铅笔盒盖潇洒地拍下来,好使这讨论声多一些欢快的节拍,但是可怜的是,他晚了一步,就好像吵杂中一个人想放屁,却又担心让人听到,便大吼一声,希望用“吼声”遮住自己的屁声,但屁声却姗姗来迟一样。哦,这姗姗来迟的“屁声”在寂静的班级里显得特别的清晰入耳,荡气回直肠。“李乐乐,你有什么话要讲?”班主任盯着我前面的哥们,沉着气说。
李乐乐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慢腾腾似乎能让生命得以延长。他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没,没有。我去上操了,数学课一下课我就出门排队,没注意刘春雨有没有去上操。”他低着头对着桌面,眼珠子却努力地朝前上方撇,直到隐约看到班主任冲他点了点头,他才如负释重地坐下,还顺手把铅笔盒埋到了抽屉里。
面对班主任扫视的目光,大家恨不得将头藏到抽屉下面,特别是心虚的几位,他们的眉毛都要被桌面给磨没。
“曹然,你去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我精神一抖,像绷紧的尺子一样赶紧弹出炮弹:“去了去了!”
“刘宁,你去了吗?”“额,去……没,没去。”坐在我左后面的逃操的常客,刘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仿佛一汪死寂的绿藻池,被嬉戏的顽童砸下第一块石子后而勉强有了一丝涟漪,涟漪推着绿藻在深绿色的水面晃荡了两下,接下来仿佛有了主心骨般,两三个肉体也直立起来,像是伫立于罗马梵蒂冈博物馆里的英雄拉奥孔,即使要断臂,也要展现自己拼死反抗的精神。有了勇士的带头,唰啦啦,教室里直立起近十个僵直肉块,他们(她们)无一不面露冷色,低下高贵的头颅,站在那里,仿佛将要站成永恒的雕像。
“就这些吗?还有谁没站起来的?”班主任鼻子冷哼一声,此时他已经两只胳膊抱在一起,那是即将要发火的前奏,他特意看了一眼刘宁的同桌。
空气在僵化,雨声也在僵化。这时,在我后面正站着的刘宁低低地将手举高了半截,声音却无比的洪亮。他说:“报告,李冰和黄洪好像也没去。”我感觉刘宁的同桌,也就是坐在我正后方的李冰,呼吸停了半秒。我转过头,不只是我,全班人都转过头来,目光直勾勾地向李冰和黄洪射去。各色的目光夹杂着各色的冷漠,冷漠被一层糖皮所包裹,甜甜的,叫幸灾乐祸。其实李冰和刘宁两人并没有什么恩怨,两个人反倒是甜蜜的同位呢!上午自习课互摸裤裆的就是他们俩!可能本着我死了你也别想放过的念头,或是一些其他肉色的原因,总之他这次出卖了身边的伴侣,还一次抖出来俩。大家的目光有的看向李冰,有的看向黄洪——的空位,是的,位置是空位。
“黄洪跟我请了半天的病假。”班主任恰如其分的补充着,但这话却如刀子般插入了还赖在板凳上的某个英雄豪杰,所有人的目光又都从逃兵的位置转移到后者之上。
“妈的……”我听见李冰小声地在座位上暴着粗口,然后十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他也不敢抬头去与班主任所对视,只好任由几十道兔死狐悲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然后我听见他恨恨的声音,说:
“艹,这个臭婊子跟男人跑了,管我吊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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