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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土生土长

[转]土生土长

作者: 王道政 | 来源:发表于2018-11-13 15:33 被阅读0次

    大家好,我叫穆钧,来自北京建筑大学。今天我的演讲的题目叫《土生土长》,其实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从事的研究和实践工作的主题。

    我们都知道,过去交通没有像今天这么发达,人们要盖个房子只能就地取材,只能利用本地可得的这些土木石竹草等等自然材料来盖房子。在所有这些自然材料资源当中,实际上用得最多的是两样东西,一个是土,一个是木。我们过去的古人经常会用土木之工来描述房屋建造这件事情。

    因为只要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基本上都有土,所以用土来做建造这个传统应用非常广泛,历史非常悠久。最早的,甚至我们目前可以追溯到仰韶文化时期。比如说在咱们湖北的屈家岭,5000多年前的遗址当中,我们就可以看到用土坯来建造的房屋。

    ▲ 湖北屈家岭遗址,距今5000—6000年

    还有非常有名的吐鲁番交河故城,公元前2世纪开始就兴建了,整个城都是拿土来建造的。

    ▲ 吐鲁番交河故城,公元前2世纪始建

    甚至包括我们最熟悉的长城。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实际上大部分的长城,当时都是拿土来建造的,只是后来为了加强防御的坚固度和耐久性,才在外面包上了砖或者砌上了石头。

    说到这儿,我就需要介绍一个名词的概念:生土。它是相对于我们把土拿来烧陶器或者是做烧结砖这种变熟了的方式。是指我们把地下的土挖出来,只需要经过简单的机械加工直接当作建筑材料,而不是通过焙烧或者加化学的东西去改性。用生土材料作为主材的建筑,我们通常会把它叫作生土建筑。

    生土不光是在咱们中国,在全世界也是应用最为广泛、历史最为悠久的建造传统之一。比如这个就在巴勒斯坦,11000多年前的遗迹当中可以看到用土坯来盖房子的痕迹。

    ▲ 耶利哥城,巴勒斯坦,距今约11000年

    还有在3200多年前的古埃及,人们用土坯做的这样的拱券,用作储藏的粮仓。

    ▲ Gourna,埃及,距今3200年

    还有,今天我们在摩洛哥依然能看到这种非常漂亮的,整个拿土来建造的古镇。

    ▲ 扎古拉古镇,摩洛哥,始建于18世纪

    在西班牙,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古城堡,都是拿土来建造的。

    ▲ 比亚尔城堡,西班牙(建于12世纪)

    在法国、德国,近几百年间也建造了很多类似这样的古城堡,这种多层的民宅都是拿土来建造的。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本世纪初做过的一个全世界的统计,至今全世界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居住在不同形式的土房子里。

    中国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呢?2010年前后,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对全国做了一个农宅现状的普查,发现现在每个省依然还能看到土房子,保守估计,全国至少还有6000万人口居住在不同形式的土房子里面。

    目前主要集中在以下五个地区,比如华南地区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土楼,还有这种土堡。

    黄土高原地区的窑洞,以及这种生土的合院。

    西南地区,我们所熟悉的丽江大理有很多这种土坯房,还有这种土掌房。

    青藏高原地区非常大的这种闪片房,以及碉楼。

    还有在新疆地区,非常著名的喀什古城整个是拿土来建造的。

    对于我个人而言,跟生土的结缘要追溯到2004年。那时候我刚刚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硕士毕业,申请到香港中文大学读博士。我的博士生导师吴恩融教授就问我,你想研究什么呀?

    我其实考虑了很久,告诉吴教授说,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跟着我的硕士导师周若祁先生在黄土高原地区跑了很多农村,看到了大量的这些土房子。

    很多老师都告诉我们说,这些土房子冬暖夏凉、生态环保,可是在我调研过程中,发现很多村民都不愿意住在里面,他们都希望有一天能把这些土房子拆了盖成新的砖瓦房。所以我想研究到底怎么办。

    我导师问我说那你想怎么办,我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他就笑了,说哎呀,你要把这些都研究出来,靠你一个人估计一百年都做不到。这样吧,你先跟着我来学绿色建筑吧。刚好我最近在甘肃的庆阳有一个慈善项目,是帮当地做一个小学校,你把这个项目搞定,搞不定你就别毕业了。所以我就带着导师深深的祝福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小村子里。

    它叫毛寺村,就在黄土高原最核心的地带。当地原来是一些很分散的只有几个年级的小学校,村民想把它们都集中起来建一个新的学校。当时我也看到周边有很多新的拿砖混凝土盖的学校,当地村民都说那个是冬天冷夏天热,看着很光鲜。尤其在冬天,当地气温只有零下十几度,即使烧煤,很多小朋友的手上都会生冻疮。

    当时我在这个地区做了很多调研,把所有在当地可能实现的一些能够有效节能的技术措施全部整理了一遍,然后通过热学软件模拟的方式整个做了一遍试验。大家可以看这张图表:

    这个横轴是我把每一样技术用在这个教室里面带来的造价增长的百分比,纵轴是用每一个技术之后冬季室内气温提升的度数。大家会发现,有一类技术只需要花一点钱甚至是不花钱,就能让室内的气温增长很多。这类技术就是当地以土坯为代表的传统建造技术。

    所以后来在吴教授的指导下,我们就用性价比最高的当地传统建造技术设计了这所小学。当时我一个人在这个村里面住了一年,跟村民一起来把这个小学盖成。在这个过程中,我从什么都不知道,到后来从村民那里学到了很多传统建造的经验。

    后来这个小学盖成以后是这样的,感觉好像很现代。

    建成之后它的造价只有600多块钱一平米。

    后来我们做了为期一年的现场温度测试。发现在夏天,刚才前面介绍过的砖做的学校,室内气温是紧跟着室外气温跑的——这条黄色的线,最高的时候甚至超过30度。而我们的这个教室室内温度只在20到25度之间,很凉快。

    在冬天,新学校的室内气温也是紧跟着室外气温跑的,室外气温低到零下十几度,教室里面也达到零下十度。而我们这个教室的平均气温只在5摄氏度上下。

    大家注意,这5度指没有人的状态下。每个人人体在散热,每个小朋友散热的量相当于80瓦的电灯泡,而40个小朋友就是3200瓦,相当于两个电暖器。正因为这个土墙的保温性能非常好,所以它冬天完全不用烧煤。

    后来我们这个项目获了一大堆国内外的专业大奖。其中有一个英国皇家建筑学会奖,是跟以上这些特别有名的咱们国内的项目一块儿获的。

    大家看觉得可厉害了,但是,但是……所以还有后话。但是这个学校在建成之后的几年,因为太偏远就被撤销了,所以整个校舍空置下来。直到2010年,我在网上看到有一个记者专门到这个地方去采访,他拍了很多照片发在网上。这张照片是这个样子的。

    正因为长期的空置使得很多原本的问题被放大,充分地暴露出来了。大家可以看到刚才很现代的地方,比如说那个墙头,它已经长满了草。尤其再下雨,很多墙皮都被冲掉了。

    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在建造过程中我只是把很多传统的东西发掘出来、学习过来,直接用在了所谓的现代建筑这种设计当中,只是给它套了一个现代的形式,实际上我并没有从根本上去提升、去克服它原有的一些缺陷。

    这是在2016年,学校被空置了一段时间之后,村民说我们可以把它重新用来做农家乐,所以他们专门做了修缮。

    你会看到原来防水不行的墙头被他们加了琉璃瓦,墙皮也被刷成了白色。当时我的学生看到说,哎呀,村民怎么做这么丑。只有我自己清楚,不应该怪村民,应该怪我自己。后来我慢慢在反思这个问题,实际上我们需要用客观的心态来去看待我们的传统。

    比如说我们的传统生土建造技术,实际上它有大量的优点。比如土墙本身有呼吸的功能,它的室内空气质量往往比我们现在这种房子的空气质量要好,尤其它可以非常有效地平衡室内的湿度。这个图是德国人做的一个实验,他就把夯土的房子拿来跟混凝土房子比对。

    我们都知道,尤其在南方,夏天潮湿,湿度甚至能达到100%,你会看到混凝土的房子上面都结了水。科学家做过一个测试,发现如果我把室内的相对湿度从50%提到80%,土墙能够吸收的水是混凝土吸收的50倍,它的墙体表面还是干的,而它的强度只下降了6%,所以非常厉害。

    但是不可回避的,传统生土材料有两个致命的缺点。一个是它的材料力学性能不行,第二个它的耐水性能不行。

    大家都知道,在过去几场大的地震当中,比如说汶川地震,当地倒塌的房子当中有超过一半以上都是这些土房子。也正因为它有这些缺陷,在过去几十年间,当人们一说土房子都说是危房,所以长期以来人们慢慢地把这些土房子当成贫困落后的象征了。

    当时在做毛寺小学的时候,我的导师吴恩融教授也发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项目,就是帮这个村子设计建造了一座小桥,后来这座小桥引起社会很多的关注。也在香港纪文凤小姐的大力推动之下,我们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专门发动香港跟内地的大学生深入到贫困农村地区,去帮当地的村民做扶贫的建设工作。

    基金会成立之后的第二年,汶川地震发生。当时凉山彝族妇女儿童发展中心的侯远高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有一个村子就在会理,是被一条大河给阻隔了,上面只有一座独木桥,想请你们过来看看能不能帮村民做些什么。

    后来我们到了这里之后,看到村里面是这样一个景象:房子是西南地区非常典型的人畜共居的夯土合院,在地震过程中很多房子都倒塌了,或者严重坏损。

    可是这个村子非常贫困,在当时,一年人均收入只有1000块钱,而震后所有的材料价格翻倍地增长,他们根本买不起。即便能买得起,怎么运到村里来?即便能运进来,原来那些房屋大量的废墟往哪里倾倒?

    后来我们发现其实这些还不是最大的挑战,最大的挑战是什么呢?我们后来发现,这个村子里竟然超过70%的村民只识得很少的字,甚至有些村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不太顺。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你有一些好的办法,你如何教给他们,这其实是最大的挑战。

    所以在当时我就在想,面对这么多挑战,实际上对比下来,他们最为熟悉的、基本上很多男性村民都会用的夯土,可能还是最适宜的一个解决办法。

    正因为之前那个学校的一些惨痛的经验和教训,让我意识到我们不能直接地运用那些技术,一定要想办法去改良它、提升它,让它变得更加抗震。但我是个建筑师,我是搞建筑设计的,不懂结构。所以我当时专门托朋友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了我现在的好搭档,这位憨态可掬的周铁钢教授。

    其实在那之前,周铁钢在新疆就做了大量生土抗震房的试验和推广,非常有建树。当时我们俩真是相见恨晚,因为在那个年代搞生土的人都是孤独的。我们在村子的周边地区也做了大量的调查。

    发现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就是那些倒塌的房子绝大多数都是在近几十年新建的土房。而很多过去50年之前、70年之前、甚至80年之前的那些老房子,实际上倒塌的并不多,很多只是一些轻微的坏损。

    我们都知道,西南地区自古以来都是地震多发带,而这些传统建造技术到今天还在被使用,它一定有一些办法来抵御地震这件事情。可是当我们看这些新建的房子里面,实际上基本上没什么抗震的措施,甚至村民还把这个房子建得更高更大、显得更气派。所以就像我们周老师说的,这些倒塌的房子不倒才奇怪呢。

    后来周老师也基于这些调查的成果,尤其根据现代的抗震理论,对当地这些传统民居的结构进行了一个系统地梳理和完善,同时也把它原有的那些建造工具还有建造流程进行了规范和改良。

    比如说像这个:

    我们都知道在长城里面能看到很多这种竹子,它就相当于我们今天钢筋的作用,它是抗拉的。实际上很便宜,因为这就是村里面长的竹子,我们直接就用在里面了,它可以非常有效地提升房屋的抗震性能。

    后来我们把这些经验全部做了一些整理,让村民每家每户出一个劳动力来给一个困难户盖房子。在这个过程中,周老师的研究生就住在这个村里,跟村民同吃同住,一起把这个示范房盖成。

    因为村民都具有非常丰富的夯土经验,所以你给他稍微点拨,告诉他什么事情必须得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也很快就学会了。所以后来他们累计只用了几个月,就把村里面的房子都重建完成了。

    村民整个盖房子的过程,实际上90%的材料都是可以利用的本地的震后废墟,其实就是村里长的竹子、芦苇这些自然材料。每家每户只需要买少量的水泥、熟石灰,来做基础的防水这些就可以了。

    同时那个村里面有非常好的传统:谁家盖房子都邻里互助,每一户只需要雇那么一两个木匠就能把这个房子盖了。

    最后根据我们统计,村民们新盖的房子平均造价只有150块钱/平米。而震后因为很多常规的技术都很贵,周围地区造价达到了1500块钱/平米,所以相当于那些房子的十分之一。最便宜的一户房子才多少钱呢,只有75块钱/平米,因为这一户的户主就是个木匠。

    当时这个项目做完我也就博士答辩。答辩完我突然有一天看到香港中文大学的橱窗里有一个小小的海报,是说在奥地利有一个生土建造的工作营。它的带队老师是我仰慕已久的Martin Rauch,我把他誉为生土建筑界的神,因为是他让生土建筑进入到现代建造的领域。

    我很激动,然后就申请去参加。当时无止桥基金就专门来资助我去参加那个工作营,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欧洲非常先进的生土建造技术。

    实际上在40年前,当很多科学家在研究绿色建筑的时候,在欧美也有很多建筑师和研究者在研究生土建筑。他们认为生土建筑是非常绿色的一种建造路径。

    在这里面领军的研究机构是法国国际生土建筑中心,他们在很早以前就通过大量的实验形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我们都知道,混凝土里面是砂子、石子儿、水泥,在这里面砂子、石子儿是骨料,水泥是起真正粘接作用的。

    而如果我们把一块土挖出来,然后做筛分实验,会发现粒径从大到小是由什么构成呢?由石子儿、砂子、粉粒再到黏粒。黏粒是直径小于0.002毫米的细小的颗粒,它才是在这个里面起真正粘接作用的东西,其他都是骨料,所以跟混凝土的构成非常相近。

    如果说我们在任何一块土里面根据它现有的构成,适当地添入一些砂子、石子儿,让它达到一个特定的比例,然后再给予高强度的夯击,它就可以形成一个非常密实的聚合物,石子儿中间是砂子,砂子中间是粉粒,然后整个这些骨料都是由黏粒来进行粘接。

    根据我们现在的实验发现,经过这样一个高强度夯击之后,它的抗压强度已经跟普通的砖墙非常接近。而它因为很好的密实度,使得表面的防水性能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在这样一个理论的支持下,过去几十年间在全世界做了很多大量的这种现代建筑的实践。

    这个就是Martin Rauch自己给自己盖的房子,非常现代。

    这个厨房稍微有点特别,我们都知道土是怕这些油渍的东西,一旦粘上你得把它刮掉,可是不要紧,我们可以撑块玻璃,既可以看见土墙的漂亮的纹理,又可以解决实际的问题。

    这是Martin Rauch施工建造完成在柏林的一个小礼拜堂。

    还有美国一位著名建筑师叫瑞克·乔伊,专门在沙漠做这种公共建筑,还有一些别墅,都是用生土做的。

    还有伊朗这些清真寺。

    这是奥地利一个中心医院。

    这家医院它就利用了生土特有的蓄热性能,做了这样一个阳光廊。

    白天太阳晒,土墙就不停地吸热,使得廊内其实并不太热。等到晚上周围温度降下来之后,这个土墙就开始慢慢散热了,使得廊里面的温度也并不是特别凉,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案例。

    还有在斯坦福大学,这也是刚刚落成的冥想中心,也是拿夯土来建造的。

    尤其Martin Rauch现在很厉害了,他现在都可以用这种预制的方式来做夯土,等干了以后运到现场把它吊装安装完成,可以做非常大型的公共建筑。

    2011年,我在法国做完报告的时候,法国人挺感慨,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对中国的生土了解比较有限,只知道土楼和窑洞。所以他们当时说,我们可以全力支持你们继续做系统的研究。所以当我回来之后,就在无止桥基金和住建部的支持下又回到了黄土高原,要在这里继续做一个系统的研究。

    当时就在甘肃的会宁,一个叫马岔村的小山村为基地来开展系统研究。法国人特别好,先后派了好几名刚毕业的研究生来专门教我们如何去定量地分析这些土,来教一些基本的理论。

    当时也清醒地意识到,我们在欧美看到的那些很先进的夯土建造技术,实际上都是建立在当地非常发达的工业体系上,是很难直接把它引入到我们内地农村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面临很多这种本土化、在地化的挑战,其中第一个就是机具系统,因为我看到大量的尤其是气动夯锤,我在国内都没见过。我说老外在哪儿找的呀,我就在英文的阿里巴巴上搜,后来发现,哇,一堆供应商,再一看,都是中国产的。所以我特别感谢马云让我找到了所有的东西,而且比国外便宜好多。第一个问题解决了。

    第二个,正因为用了很大力的气动夯锤,传统的这些模板根本顶不住这些冲击力,即便是混凝土浇筑的钢模板也顶不住。

    传统的夯土夯房子都是夯完这边再夯那边,很多转角和交接的地方一到地震的时候很容易就闪出去了,所以需要让这些墙体交接的地方整体一次性夯筑。所以后来我们专门利用每个县都能买到的最常规的这些竹胶板和型钢来设计了一套简单的模板。村民可以自由地拼装,可以一次夯击一字型的墙、T型的墙、L型的墙。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们实际上最大的挑战是什么呢?因为我们看到了欧洲很多做生土的地方实际上很少有地震。所以我问老外朋友,你们怎么解决这个抗震构造,他说我们很少考虑这个事情。

    可是我们不一样。所以周老师就做了大量的系统实验研究,然后形成了一个非常简单容易操作的抗震结构体系。后来这个体系也经过震动台实验,证实它可以满足8.5度地震设防烈度的需要。

    万事俱备,后来我们就发动村里面专门夯土的工匠,形成了一支施工队,来帮一户困难户盖了一个示范房。

    盖示范房过程中,我的三个学生刚好在做毕业设计,就把这个房子当作他们的设计对象,在村里面待了几个月。

    这个房子可以说是新型夯土第一次进入中国的乡村,所以我们非常地忐忑。尤其大家可以看到建成是这个样子,实际上并不好看。

    为什么呢?我真的很担心它会贵,所以我尽可能让村民用他们常规的、传统的形式、传统的方式去建造它。后来这个造价,相当于我们所有的材料是花钱买的,所有的人工也是花钱的,它的造价只有平均650块钱一平米。

    最开始时,村民对于新型夯土的质量没有概念,恰好有一处的墙放线放错了只能拆掉,于是4个村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大半天时间才把墙拆下来,他们由此才真正信服这土墙有多结实。

    村民学会了,他们就自己开始盖房子。后来他们也是通过这种帮工的方式盖下来,一平米只有320块钱,很便宜。后来在住建部的推动下,我们先后在很多地区都做了这种示范和推广。

    比如说甘肃的定西。

    江西赣州 。

    新疆的喀什。

    贵州的威宁。

    还有包括最近我们在湖北的十堰也做了这些。

    可以说,在很多地区已经盖了将近200座房子。

    听着好像很厉害,但是每次我们问村民这个房子怎么样的时候,他们都会说,这个房子是挺好的,又舒服,看着又结实又便宜,可就还是个土的。

    所以有些时候当我们在做示范房的时候告诉他们,这个墙面可以耐水,一般的雨水拍打都没有问题的,你不用做任何的装饰。可是我们前脚走,后脚这个房子就变成这样了,贴上了瓷砖,刷上了白,生怕别人知道这是个土。

    所以后来我们就想,不行,我们一定要把它设计得更加现代,让他们知道土也可以做成很现代的样子。所以后来我们在马岔村就给他们设计捐建了一个村民活动中心,盖成以后是这个样子。

    在这里面因为很多技术是新的,我们也在不断地尝试怎么来让这个东西变得现代,去尝试不同的语言,甚至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说小圆窗,就是给小朋友的。

    还有一些不同颜色的搭配。包括这个,这个是很玄妙的,好多老外都觉得好奇怪,很多透明的东西夯进去了。

    在2016年,这个中心就建成了,可是在快落成之前,我在现场的研究生就发了一个这样子的朋友圈。

    他说有几个村里面的大妈坐在这儿晒太阳,然后问我的研究生说,这个房子漂亮得很,你们什么时候贴瓷砖呢。所以我们觉得实际上路还很长。

    其实这些年我们也深刻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说我们不停地在帮这些贫困的人们盖房子,但是当他有一天他变得有钱了,他再盖房子的时候,我们真的不太相信他还会用这个方式去做,因为贫困落后的象征在他们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他们已经形成了城里的就是好的这样一个心态。

    所以说近几年,我们同时在做两件事情,一方面我们想办法用非常高性价比的方式去帮这些贫困的村民盖房子;同时我们也在尝试着把很多新的成果运用到日常的这些现代建筑设计当中。

    尤其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用这种市场化的方式,让它真正地进入我们现代建筑的领域,找到一个办法能够让它满足我们今天对美的追求。我们相信等到做到一定深度之后,它一定会反过来对村民是一个最好的示范和影响。

    后来在2014年、2015年的时候,我们很幸运,在西安万科的一个楼盘做了一个景观墙,就用夯土做的。大家看到了,看着很现代的样子,同时也还能透出很传统的味道。

    这最近在永定土楼旁边做的文化中心,也快竣工了。

    还有最近的一个大家伙,这是跟同济大学李立教授合作的,是洛阳二里头的国家级博物馆,4万平米,整个用夯土来做,估计建成以后应该是全世界最大的生土建筑。最近刚刚开始动工。

    如果我们回过头来回望过去这十几年,我还记得当时我在村里的时候经常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要做土房子。后来在2014年,我们出了第一本书,就是在讲新的夯土怎么做之后,我被问到的越来越多是如何来做这个土房子,尤其现在我可能每个星期都会接到这样一个电话。

    所以说我们赶上了一个非常好的时代,我们的大众、包括政府,越来越关注我们的传统,越来越关注我们的文化传承。说到这儿,有一个近两年最高频的词就叫传承。如果我们细细再一想,到底什么是传承,到底要传承什么,是那个建筑的形式,是那个所谓看不见的文化,还是那些装饰,还是那些小符号呢?我想可能很难用一句话来讲清楚。

    我最后提一个小故事,大家还记得我前面提到了吴恩融教授发起的一个建桥的项目,因为村子里面原本这条河上只有这样一座独木桥。

    可是因为当时我们都没有人搞桥梁设计,都不懂,所以吴恩融教授专门去英国拜访了他曾经的导师Anthony Hunt。他被誉为全世界最有名的结构大师,他做了很多非常有名的桥,都是几十亿欧元的这种。

    老爷子很高兴,他觉得这个项目很有意思,就专门勾了这样一个很聪明的设计。吴教授回来一做预算,哇,300万。

    后来吴教授没办法,又飞回到英国又见老爷子,老爷子说,这可是我做过最便宜的设计了。

    吴教授很无奈,说你看吧,当地的村民都建着这样的独木桥,他们很穷的。老爷子看到这些照片沉思了半天,后来对吴教授说,你不应该来找我,你们最好的老师实际上就是村民,你们好好看看他们那个独木桥。

    后来我们仔细研究了他们这座独木桥。大家可以看到,每年汛期之后水位降下来,村民们都把秋天已经收成过的剩下的玉米秆草全部拿起来编织成筐。因为河床都是基岩,很结实,所以把这个筐放在水里,再把石头栽在筐里,这个桥墩就修好了。同时再找一些树干,把这个树干放到桥墩上,这个桥就修好了。

    等到来年5月份汛期来临之前,因为树干对他们来说是很贵的东西,他们就把树干收走,让洪水来吧。所以整个这样一个逻辑非常聪明,非常地简单。

    后来我们就用同样的原理,用网箱做桥墩。做河堤的镀锌网箱耐久性很好,我们还是一样编成一个筐,然后里面加上石头,学他们,然后放到河床上,这个桥墩就修好了。

    同时我们再用非常耐久的镀锌的钢做成钢架,放在桥墩上,然后这个桥就修好了。

    所以即便是一年就那么一两回的洪水来,把这个桥梁板冲到旁边,它也只是沉在旁边。等洪水一过,村民把它抬上来,这个桥就修好了。这就是村民的智慧嘛。

    所以当我们在最后来重新审视我们的传统,来说传承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必须得要回头来好好看看,我们现在能看得到的传统是如何形成的。

    我们都知道,今天看到的各个地方的这些传统民居,它是在过去那个历史时间段,当地的自然条件,人们的建房子的能力,还有人们的需求,这三种要素共同作用下形成的。

    如果我们今天要说传承,传承什么呢?实际上我们恰恰就要传承过去的人们如何来对待人们的需求,如何来对待人自身具有的能力,尤其是怎么对待本地的这些自然资源,如何来利用它。这些价值观、这些智慧才是我们今天特别需要传承的。

    在这里面特别需要强调的有两点,实际上在过去这些所有的技术都是在不断地动态发展的,它都是因为人们的需求在变化,人们的能力在提升,所以说适宜性技术的发展,才是我们真正传统民居、传统建筑文化传承的一个根本的基石。

    同时大家也都知道,各个地方的自然条件、人们的需求,都是因人因地而异的。建房的技术方案绝对不是说一招打遍天下,它一定是多元的,一定是因地制宜的。

    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我们能朦朦胧胧大概知道我们要传承的时候,可能最大的挑战是什么,实际上是在于我们到底如何来传,到底谁来承。

    去年9月份的时候,刚好无止桥慈善基金10周年,我们总结了一下过去的10年,在北京建筑大学校园里面举办了一次生土建筑展,据说这也是中国第一次以生土建筑为主题的展览。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给大家呈现了很多我们的传统是什么,以及我们可以用土做什么漂亮的东西。

    尤其这个,我们的镇展之宝。

    因为过去10年我们在各个地方做这些土房子,采集了大量不同地方的土。后来我们把它放在一起发现,哇,颜色非常漂亮。大家知道这就是中国。

    我们也是充分利用各个地方不同颜色漂亮的土,可以用它做这些小的很漂亮的东西,很多工艺品,甚至包括室内装修,以及我们都可以用到的东西。

    在整个这个过程中,我们举办了一次为期两个月的工作营,30多个学生在一起,实际上是由学生来做很多东西。我们教给他们一些新的方法,然后让他们去发挥他们的创造力。

    我们都知道人的兴趣很多时候是来源于成就感,如果我们对下一代说,我们的传统非常好,非常有智慧,可是他们不知道拿来该怎么用,用一下发现还不好用,那我相信这个兴趣是不可能持续的。

    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可能要肩负一个责任,一方面是要把这些传统挖掘出来,同时还要根据我们今天的科技来进行适当地改良,让它能够真正地满足今天人们的需求。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用这些成果给年轻一代创造一个空间、创造一个平台,使得他们一方面可以真正感动于我们传统智慧的博大精深;同时可以依据他们现有的能力,利用我们的成果来去创造属于他们今天的那个成就感。我想这样的一个过程可能才是我们传承的一个根本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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