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一个晚上，我最喜欢的一农老师在教学八楼上一节古代文学史，当时她讲《古诗十九首》，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极深的话：汉代文人的身份困境和精神冲突之间的矛盾，形成了独属于其自身的生存苦闷。
我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但在疫情期间这段特殊的“假期”里，某种本身就存在在我思想身处的矛盾在多方因素的刺激加持下让我不堪其扰，自我消耗。近半个多月手账本上列的每日计划几乎都没有落实。
前几天机缘巧合碰见一位初中老师，闲聊间发现自己竟然也到了频繁使用“十年前”这种状语的年纪了。我初中的班级是年级最好的班，班主任代老师很会管理，到现在我还记得当年的班训：志远十二，独一无二。与时俱进，开拓创新。顽强拼搏，誓夺第一。不得不说，少年时期形成的价值观对人影响深远。这种“誓夺第一”的自我驱动力让人能自律、敢拼搏，但在成长的过程中也经常会让人在生活矛盾间无法自洽。但我还是非常庆幸自己的少年时期接受过这样潜移默化的教育，受益至今。
暂且将“矛盾”抛开，四月的第一天就先从记录一本书开始吧。
书面写着：When we are orphans，孤独而深刻。
《我辈孤雏》是诺贝尔文学奖石黑一雄的一部小说，是一个在混乱悲惨时代下大侦探迷茫寻找父母与真相的故事。这本书是最近半个月断断续续看完的，诚然最近半个多月过得心绪颇不宁静，看书的节奏不免放慢了一些。石黑一雄是我最喜爱的作家之一，他以娓娓诉说的口吻诉说已逝时光的细腻，在黄昏般的朦胧氛围中召唤并还原了无可挽回的忧伤噩梦。
在20世纪30年代的伦敦，小说中的主人公班克斯是全英国闻名遐迩的大侦探，他的破案传奇在伦敦贵族阶层和平民中口口相传。可他却一直难以解决儿时他的父母在旧上海滩离奇失踪的案件，他总在悬而未决地追寻父母消逝的暗影。
在无数次的等待后，班克斯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借破案之由来到了上海。上海已面目全非，并直面侵华日军的炮口。班克斯不断地挖掘父母失踪的线索，错过了与爱情接壤的机会，放弃了与心爱之人私奔的机会，毅然踏上了交战区的土地。在炮火与逝去的回忆中下穿梭在小巷中展开调查，偶遇参战负伤在废墟中的儿时玩伴秋良，最终从菲利普叔叔口中获得残酷的真相。
残酷的现实让班克斯如梦方醒，终于看清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认清自己妄想单枪匹马拯救世界的宏图大志是多么虚幻浅薄。
《我辈孤雏》中多层次叙事合理交织，石黑一雄讲的这个故事有三个层次，他采取了将三个层面的“故事”交织在一起讲述的策略。处于前景的是班克斯寻找失踪父母的故事，处于背景的是正处于世界大战边缘的历史事件，而居于这两者中间的则是班克斯与莎拉之间时断时续的朦胧爱情故事，以及班克斯与秋良的友谊。
由于班克斯生于上海，长于上海，坚信邪恶的中心和文明的威胁位于远东，所以他认为自己的上海之行既是个人行为又可以看作政治使命。他极其自负而虚幻地认定，揭开了父母失踪之谜，依靠父母在和平组织的地位和影响力，就能够阻止一触即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在这种意义上，上述三个层面的故事互相依存，缺一不可。
另外，石黑一雄的叙述一如既往地角度独具一格。他的叙述话语中充满了对自我的否定和对经典侦探小说结构的戏仿，造成了对读者正常心理认同的背离，呈现出习惯喜剧性、漫画化特征。班克斯的行为举止和讲话口气却似乎未能证明其身份的真实性，加上其优越的成就与自身孤儿的矛盾，恰似某种后现代式的玩笑。他试图消除自小受母亲影响下所认为可怕的罪行，他沉湎于父母失踪之谜，幻想着拯救二十多年前被“绑架”的父母而重新返回上海。身陷弹火纷飞的战争前线，他仍致力于案件的调查，而宁愿牺牲个人幸福，希望以父母归来阻止战争爆发。当他穿越前线到达父母的拘禁之地后，却惊奇地发现，父母并未羁押于此。
最终，他不得不既要面对父母早已远去的残酷现实，还要面对中日战争的残酷以及双方士兵普遍的人性。
《我辈孤雏》真正描绘了悲惨时代格局下群体性人物的群貌：大侦探班克斯、好友秋良、收养的孤女詹妮弗与众多面孔的共同特征，都存在着一种以孤儿式对抗世界的方式，不断追逐父母辈消逝的暗影。
叙事充满断裂感，有着强烈的电影风格，间离感过于强，像隔着一层记忆虚化的面纱，自诩英雄的主人公对于时间、时代的无奈，具有普遍意义的淡悲。
行文至此，觉得班克斯和《古诗十九首》里文人们还蛮像。又想起一农老师讲的一句话：“我做一件事前，会去思量它最坏的结果。如果这个结果是我能承担的，那我就会去做，但在做的过程中我会朝着最好的结果去努力。”
那么，本月第一天，也希望自己可以暂时放下失之东隅的遗憾，学会自洽，吸收好的方法论，像一农老师一样朝着最好的结果去努力。
最后拿《我辈孤雏》中的一段话作节吧：
“我觉得她提到使命感的时候，她心里想到的不仅是我，更是她自己，以及想要逃避使命的徒然。也许有人可以继续过他的人生，完全不受这种心情的羁绊。
不过，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我们的命运是以孤儿的眼光看待世界，长年追逐着父母消逝的暗影。我们只有尽全力把使命完成，别无解脱之途，在此之前，心中无法得到片刻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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