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又是被那肥猫舔醒的,它大概又憋着要吃要喝要出恭。
“我见天儿被你这么舔,怎么就做不到软香与怀,亲亲小嘴儿的美梦呢?”
我伸出两指放在它嘴里,挡住它咬我鼻子的趋势。
它见不能如愿也不强求,转身跳下榻,走到门口等我开门。我望着那没关严实的窗说“你这窗都翻不出去的肥猫,怎么上的木犀树呢?”
它不耐烦地去挠那门,嘴巴里不依不饶地喵着。
我只得起身先去给它开了门,然后找了干净的衣服,因为担心那池中的锦鲤,不敢让那猫也独自在院中久待,也一步三摇地晃到了院中。
家中没有仆人,子安的堂兄和堂嫂每日会过来半日,除了做早餐,还做些清扫整理的事儿,开始大家还拘谨,后来熟了,他们有后门的钥匙,早上多半在我起床前到了。
果然,在我晃到院中的时候,洗脸和净口的水已经放在院中的石凳上了。
子安姓穆,因为与我随口编的慕姓同音,他开心好一阵子,认为我们的缘分是天注定的。
我到是真没有将这小院子弄成慕府的排场,他却自愿地将自己幻想成慕府的大管家,家中要用之人也的是慕姓的或是穆姓的。
不过他的安排,虽然有时是多此一举,但大多时候实践下来,都是轻松方便,当然是除了讨个慕府夫人那一出。
吃过早饭,我刚喝完这初冬艳阳里的第一壶茶,子安和那群老实人的早早早,互相问候的吵闹声便在外面的巷子里传来。
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叹气,又没有郁结于胸,又没有生活所迫,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池子里还有几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今天还是个难得的晴天。想必是读书人就该叹口气,才能配上那儒雅风流的气质。
今日去张生的私塾,抱只肥猫似乎不雅,可就在我抬腿要走到大门口是,余光已经瞥到那猫正乐颠颠地,踱着小步,奔池塘去了。
于是我只好将它一把抓了,塞入背篓里,顺便在里面塞了几本书警告它“书可以看,不可以吃!”
张生家在距这里七十几里的临水,早在四五年前就中了举,可不愿入世为官,就接了他老师的私塾,在此地教孩子读书。
他的私塾虽然不大,但前庭后院的布局很是舒服,前庭中没有花草,只有一小片竹林,过了前厅,后院中最大的一间正中央的屋子是用来传道授业的,屋子两边各有两间,其中两间是宿舍,可以让不便回家的孩子短住。另外两间一间是书房,里面都是张生搜罗来的古今书籍,开放给愿意读书的孩子。还有一间就是张生的卧房。前厅两侧各有一间厢房,一间是厨房和饭厅合并的饭堂,另外一侧的厢房想来是杂物间。
我还没入院子就听得夹杂在簌簌竹叶声中的读书声,觉得心悦,不禁快走了几步。
我站着后院中听“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讦谟定命,远犹辰告。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心中哑然,这学中政治味道太浓,不适合我的风花雪月,我拔腿欲逃,却不想被一文弱书生逮个正着。
“慕公子”刚刚还在案前摇头晃尾的张晟,此时已经立在堂前,连那深鞠礼都到位了。
我不得已只得还了一礼道“张先生”
张生,张晟字明举,这教书先生生的好看,唇红齿白,腰细腿长的,想必是不输于那段子里崔莺莺的张生。特别是一笑起来,眼角弯起,眼中皆是暖意,让人忍不住亲近。
可是我那肥猫大概是对漂亮的东西都不待见,上次我与张晟弈棋时,它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住了,跳到棋盘上挠了人家那纤纤玉手,还毁了我要赢的棋局。
如今这货大概是在篓子里睡的不舒服,在我躬身施礼时居然爬了出来,前爪搭在我的左肩上,露出它的肥头大耳,发出一声警告的嘶声,把那张晟吓退了半步,也把我里子面子都丢了。
不得已我只得把抓在怀中,连连抱歉“不好意思,这猫平时挺乖顺的,这会怕是梦魇。”我轻抚着那肥猫的耳侧,找到了睡穴,想着这肥猫平时也嗜睡,也不多这一觉,就轻轻点了上去。那猫瞬间就又噗噜噜噜地睡了。我心中有些歉意,就不再把它放回篓子,索性抱在怀里让它睡得舒服些。
“禁言兄到是颇爱你这只猫”这读书人到是有意思,无论年龄大小平辈人在一起互相称兄,不过我貌似嫩他几年,实则这年纪大到他祖宗辈上,所以他称我为兄,我也勉强受着,不与他计较。
“哎,我一孤寡之人,家中就这一只猫,几条鱼,也只有这厮可以抱来取暖,习惯了。”
张晟引我至前厅落座,一身着灰布短打的下人,上了茶后,暼了一眼我怀里的睡猫,便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这下人,其实我也不知是否该称他下人,也不确定他们是主仆关系,见过几次,这人或是端茶倒水地伺候着,或是远远立着候着。
这人步履轻盈,气息绵长,虽然故意踩出沉重的步履声,但就看筋骨肌肉也能判断出是习武的人。
他几乎没说过几个字,张晟与他讲话时,也是温音软语的,比我这大猫对我还要温柔。
我轻磕着茶碗的盖子,拂去那萦绕的水雾,轻轻自咂了一口茶,心里盘算着怎么推子安帮我承接的活儿。
却不想听得一声叹息,再抬眼时,张晟那平日里暖意盎然的眼竟然红了,似乎还有水光煽动。
“我本不想麻烦公子,实乃不得已,我是家中独子,父母这些年一直居于临水,我本想将他们接到永安一同居住于尽孝道,可是他们执意不肯离乡,我也就顺了他们,他们也常有书信往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前几日来了同乡,才知道二老竟双双病了,还瞒着我,我…我…”他说着竟似要垂泪,我在袖口中抽出帕子,回忆着着帕子有没有给那肥猫擦过嘴。那灰衣人上了半步,将手搭在他肩上,五指轻扣似安慰。张晟已在怀中取了自己的帕子,在眼角上轻拭,抹去没掉下来的眼泪,又接着说“如今这永安城也没有几个我可以将学生托付的人,多谢禁言兄肯伸手接我燃眉之急,多则一月,少则十天,我必回来,多谢多谢!”
再讲下去,我怕是可以成为可托孤之人,这活儿怕是不好推了,我寻思着也不过是带孩子,十天半月的,我本多的就是时间,难的就是如何打发时间,与这些孩子玩几日或许可以舒缓我那颗老气横秋的心。
“明举兄严重了”我拱了拱手,云淡风清地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是慕某才疏学浅,怕误人子弟,关于授业一事,明举兄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我心中盘算着自己读过那几本书,还真有些担心接不上他的课业。
“禁言兄客气了,我与禁言兄虽是数面之交,但禁言兄之博学,明举怕是策马难及”他突然神色黯然“只这星罗一技,晟怕是此生也只窥得天机一线。我那些稚子幼生如能得兄半日之教,也是终身受益了”
我虽然时间多,但也实在不愿耗在这推磨般的互相捧臭脚中。也就厚着脸皮,不再将这云手再推回去,只讪讪地道了声“过讲”,便让他引着去了学堂,和那十二位在学的弟子认了个脸儿。
寻思着今日也没什么事做,就和张晟提出下午在上旁听一会儿,也便了解下授课的进度,熟悉下学生的情况。
他欣然同意,说此甚好,并邀我一同在饭堂用午饭。
我想着去买些桂花糕来安慰被我点晕过去的肥猫,便婉言拒绝了,说出去逛逛,午后再回来。
今日这太阳是真好,湛蓝的天上只有丝丝如薄纱般的云彩,阳光照在身上舒服的,估计也是人们说的暖,风拂在脸上也是舒服的,是能感觉到的柔。
我在董家糕点铺子外面的长凳上,伸直了双腿,仰着脸眯着眼睛看太阳,那光怪琉璃的光晕越来越大,里面流动着如七彩琉璃灯幻出的虚影,肆无忌惮地燃烧着,闪耀着,烧尽了,消失了,没一会儿,又如重生般的飞舞着回来,再燃烧再闪耀。
“公子这么看太阳,要灼眼睛。”耳边传来了董家铺子老伙计的声音,我闻到的桂花的香味儿“这是刚出炉的桂花糕,公子还要什么?”
我将头转向声音来的方向,垂眸轻声道了声谢,眼前一片白雾,似被那白色的丝带遮了眼睛。“麻烦再给我泡一壶茱萸。”
我伸手摸到蜷在长凳上的肥猫,将它拍醒。它扭动着身子似乎要甩开我放在它背上的手,然后又该了主意,一口咬了上去,这次似乎咬的狠了,我闻到了一点儿血腥味儿。这肥仔怕是真的生气了。
我闭目用力转了转眼睛,再睁开时眼前一片清明。
我看那肥猫已经松开了口,望着那齿痕上渗出的点点血迹,有要晕过去的趋势,这厮居然啊还晕血!
怪不得你连一只老鼠都抓不住,我腹诽着抹了下手上的血迹,伤口的痕迹也迅速消失了。然后将手放在它面前安慰道“没事了,这不就好了,我点了你,你咬了我,大家扯平,别生气了!”
端茶过来的老伙计,见我低眉顺眼地在哄一只猫,觉得有趣,笑到“公子对这猫倒是真好,出门还带出来。”
我在盘中捡了块桂花糕,在手里碾碎了说“是呀,这是我的大宝贝,是一只难得能同我一起吃桂花糕的猫呢!”
我将桂花糕放在肥猫边上的,它很不给面子的一动不动,那老伙计在边上笑盈盈地看着,好奇什么样的猫懂得吃桂花糕。
无奈我只好将那碾碎的糕点放在手心,那厮望了我一眼,似乎在说就赏你个脸吧,然后慢条斯理地在舔着我掌心中的桂花糕。
那老伙计看着有趣又问“那它喝这茱蓃茶吗?”
我心中一动,这我到是没有注意过,不过这厮舔过我喝过水杯,茶杯,饭碗,想必也尝过茱萸的苦。
那老伙计不见我答,知道我神游去了,便转身离开了。
我给自己到了杯茶,小口地泯着,那茱萸入口苦味留在舌根,香味儿留在齿间,在咬一口桂花糕,甜味儿减了舌根的苦,花香增了齿间的醇,绝配。
我想着老伙计的疑问,将茶水用手掌掬着,捧在肥猫面前,它向来对来自我掌心的东西有盲目的信任,直接舔了一口,然后愣了一下,我领会到原来猫也是知道酸甜苦辣的,刚要撤手,它却又三下五除二地将我掌心的茶舔了个干净,我又领会到猫原来是不怕苦的,那肥猫喝完了茶,转身跳上了桌子,拱了拱盘中的桂花糕,我立刻领会了君意,忙搓了半块给它,还是放在掌心中,被它舔了个干净。茱萸配桂花,肥猫和我原来都是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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