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尔是在Lion先生怀里醒过来的。
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一浅眠的习惯在兄长温暖的怀抱里被擦除得一干二净,也失去了对睡眠时间精确无比的计算,这在睡梦中都斤斤计较了十几年的孩子直到现在才头一次得以享受到被温暖柔软的被褥拥覆,一夜无梦的沉眠。
他是被鼻尖酥痒的触感吵醒的——像是手指,那只手最开始只在他脑袋上轻轻揉来揉去,到后来开始掐他的脸蛋儿一——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开始拿指尖刮他的鼻子。
就他了解所言如此行径的确不是Lion先生历来的风格,所以哪怕卡米尔已经半睡半醒,仅是不想从这温暖的睡梦里把自己扔回那没什么温度的现实一一堪堪开始运作起来的脑子一时竟是没能反应过来试图弄醒他的人是谁。
"出于某种考虑,我们修改了行程,大约后天就能抵达第一个目的地....。”
直到有个无比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就像艰涩转动的钟表轴承忽然被拿掉了齿轮间阻碍的锈块,卡米尔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这不行。大哥。我们选择的航线已经是避过沿途浅湾和帝国巡航舰的最短路线,随意更改会.....”
“那也来不及了。早在两个多小时之前我和帕洛斯就已经完成了讨论。我的小领航员。”
他耸耸肩把手里那张纸折了折放在床头,再将卡米尔的围巾和外套放在床上,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怀表,欲盖弥彰地点了点。
"十点钟。准备吃午餐吧。
可怜的卡米尔——他愿意用自己一生所有的虔诚向海神王发誓——自己居然可以睡过早晨六点钟以上。他从来没想过,想都不敢想。
这太糟糕了。他低下头,显得有些自责。
“这是我提出来的。不过三个多小时前帕洛斯把具体的航线处理明白后我们隔着门互相喊了一个多点的话儿——你睡得可真香。”
Lion先生的话里听不出除了玩笑之外的其他意思,卡米尔迅速地穿好外套,从床上下来浏览起那张纸上有些杂乱的信息来——真的很乱,但隐约可见两人讨论的思路和圈画的关键能将只言片语迅速总结成一种可供拆解并易于理解的思路,这是种无可置疑的能力。卡米尔想起近些天自己在船上听到的传言。这位从赌场捞出来的大副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天赋,总能以言语轻易左右他人以算计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方案,还有一箩筐可好可坏的小把戏。
"他为什么不进来说一-我随时可以起来的。大哥。"
“恐怕是他不想看到什么会让他觉得我色令智昏的场面。”
他那双蔚蓝的眼睛在理解透了Lion先生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后陡然睁大,卡米尔的脸颊一寸寸地烧起来,直到满脸通红。
"您在说什么呢!”
他低声嘟囔一句,把围巾戴上,遮住整个下半张脸。这并没能让他此时的情况看起来好上多少,反倒是耳尖扎眼的绯色又一次出卖了他。
“小心咯。万一我临时起意-一我有很多除了海上航行之外的东西可以教你。”
雷狮咧开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是的。至少就在刚刚,他的的确确是临时起了那么一点意思。即兴而发,而且句句属实。
他想他可怜的弟弟还没有认识到伦理血缘对于他来说都不值一提一一还是相处的时间太短,没能摸清楚:这位暴君脑子里所谓的自由很大一部分是极端的自我主义,随心所欲,
无拘无束,不然也不会因此放弃少爷的地位跑到海上来喝西北风。
他想做的,他想得到的一一都一定要弄到手。
用他认为正确的任何方式。
"我并不否认您的经验比我丰富不少,但我认为我们如果还不走出这个房间的话才是真的会被误会些什么。”
小东西的脑子一如既往地运转灵活,只是不知为什么在这种可以称之为玩笑的方面上分外钻牛角尖,他似乎还没有察觉到他的Lion先生也正是由于类似的原因才对他分外感兴趣一一雷狮耸耸肩表示自己决定听从卡米尔这一算不上坏的建议,以一种心情极为愉悦的姿态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哦。对了。”
他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来,尽力把身子探向卡米尔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
“那里有整个大陆最大的图书馆。我想你可以找到你需要的东西。”
卡米尔轻轻皱眉。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细小的探究念头都能被对方捕捉在眼里,更关键的是,伴随着Lion先生的话,他又想起了甲板上那片暗色的血迹和破碎的鳞片。没来由的隐隐作呕。
"我知道了,谢谢您。大哥。”
他以极为简略的方式做了回复——Lion先生这样的实业家[姑且算是] 从不喜欢拖泥带水的追问。所以卡米尔只站在房间门口,静静地看着风衣镶金的袖扣在墨色的阴影间一闪而过。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一一十几个小时前那位戏耍他的暴君刚刚吻着那里发誓,将永远成为他的后盾。
很奇怪不是吗?一边展现着与帝国骑士相差无几的优秀品格一边又以极为恶劣的行径否定自己与那些政治牺牲品最为本质的不同,明明还挂着穷凶极恶的标签却毫无保留的展示善意——
这个仿佛永远站在顶点的男人,在某些地方
出乎意料地柔软。
卡米尔把手指蜷起。指尖紧紧握在掌心。
很久很久之后的他还偶尔回忆起那个瞬间。可时间是最高明的小偷,早已不知不觉带走了所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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