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大字不识一个,却有一本厚厚的大书。承载着她前大半生的大部分回忆。
这本书比我的年龄还大,是姑姑的一本暑假作业。里面有些小短文,物理小制作,化学小实验,从小被我翻了不知多少遍,神奇的是,书越翻越厚,因为妈妈每年往里面放鞋样。
翻开书本,每一页都夹着一张甚至几张样纸,有的是报纸剪得,有的是烟盒剪得,有的是我们的旧作业本剪得,大小不一,厚薄不均,颜色各样。那是妈妈为我们收集的各种鞋样和帽样,甚至还有一年流行纸灯笼时我和妈妈按自己的想象自己画下的图样,虽然只做了一次。
妈妈是远近有名的巧手,据说从7岁就会给家人做鞋了。厚厚的千层底,是干干净净的白;密密实实整整齐齐的针脚,加上不同颜色不同式样的帮面,我们一家自豪地穿着妈妈熬夜一针一线做成的鞋子,舒服地活着。
妈妈不但给我们做,邻居或亲戚谁家媳妇怀孕了,她就开始准备给小孩做虎头鞋。从准备到完成,有许多复杂的工序。先用玉米面熬浆,然后把做衣服剩下的棉布头一片片糊在一张大木板上,糊上厚厚一层,然后在太阳底下暴晒几天,揭下来就像板面一样又平又硬。 妈妈把鞋样敷在上面剪成好几个,平分成两只,就成了一双鞋底的雏形。当然这离做完工还差好远,还得再把许多小布片片片捋平敷在鞋底下面,敷厚厚一层,软软的,最下面再包一整块白布,多出来的布边塞在两张底之间,再然后还要剪好几条白布条,把每张鞋底的边整整齐齐包起来,准备工作都做完,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抽零碎时间和睡前时间拉鞋底了。家里有台老式缝纫机,晚饭后是我们的书桌,等我们都睡了,就成了妈妈的工作台。半夜醒来,不管几点,总能看到妈妈坐在那里干活。
印象中,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下雨天,大人们不用下地干活,邻居大姑娘小媳妇来我家找妈妈要纸样,然后切磋手艺;有时是聚在一起,一人拿着一只鞋底边干活边唠嗑,说些平常没时间说的话,,扯些东家长西家短。小孩子也不用干活或学习,在大人身边钻来钻去。而现在回老家,这种勤劳祥和的气氛再也不见了,几乎每家院门下都有张麻将桌,下雨天,过年时,大人围在一起吆五喝六,小孩在地下玩耍,玩累了就在妈妈腿上睡了,而年轻的妈妈们接着打。农村再也没有女人愿意做手工,干女红,夫妻两个把孩子丢在家,全年出去打工,年底全家老小的衣服鞋子全是“城里货”,再也没人干这种耗时又土气的活了。恐怕以后的孩子的回忆里,都是翘首盼望的日子和爸妈回家时扛回的大包小包吧。
虎头鞋鞋底还是以前的白色千层底,鞋面一般用红色缎面做成,前面用彩线绣上简易的老虎图案,然后用彩线做成胡须,很是喜庆。亲戚家的孩子几乎都穿过妈妈做的这种虎头鞋,她一生到底做了个多少这种鞋子,连自己都数不清了。
我从小一直到高中,一直穿着这种千层底。小时候听着别人的夸奖很是自豪。去城里上了高中以后,才发现,最美的是轻便的旅游鞋和坡跟凉鞋。女生们穿着它们,跑步弹跳,动作轻盈,身姿婀娜。而我穿着平平的千层底,拖着虚胖的身子,动作呆笨又迟缓,感觉自己一脚踩下,地面都会抖一抖。整个高中阶段,我就是一头笨鸟,躲在教室一隅,看着其他鸟儿快乐飞翔。
工作以后,彻底与千层底断绝关系。除了我们的孩子出生前三年穿过这种手工鞋外,再也没人要穿了。妈妈也60多了,做这种费眼费力的活也力不从心了。她的那本大书里,也再没有添加新的样式。现在不知被压在哪里,独自回味着关于贫穷,勤劳,传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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