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花是我的高中同学,本名黄云云。有一次语文老师讲到清朝黄任的《杨花》——行人莫折柳青青,看取杨花可暂停。到底不知离别苦,后身还去化浮萍。据说,黄任写过这首诗之后,就被人称为黄杨花。黄任和黄云云都姓黄,我们便不约而同的称呼黄云云为黄杨花。年少轻狂时,给人起外号似乎格外容易,一切相关的不相关的的事物,都能成为那个人外号的来源。
我也忘了和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总之在文理分班之前的23班和文理分班之后的25班,我和她关系最好。
她留着一头短发,她的头发很软很亮,洗过之后,将干未干之时,像扎根在小河深处随水波摇动的水草。她走路外八字,两只胳膊摆动的幅度很大。她喜欢端着饭缸站在食堂座位的走道里,一边吃东西一边跟我讨论课上老师留下的问题。她恍然大悟的时候,嘴里会不自觉地喷出一些饭食来,溅到座位上的同学身上。她总是格外珍惜时间,早饭和晚饭都是在从食堂到教室的路上解决的,只有午饭才会像样地吃一顿,但一般也是站着,她说坐着吃饭太舒服,她怕忘了时间。她把自己的生理需求控制地很好,上厕所都是等到下课或者自习后休息的时间才去,去的时候还带着书。经常能看到她拿着书一瘸一拐地从拐角的厕所方向走来。
我们俩住一个宿舍,冬天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合铺。我住下床,上下比较方便,她就把被子拿到我床上,在那个单人床上堆成了一座软山。她身上很暖,像太阳,像火炉,但我的脚却很冰,我本能地一点一点地朝着温暖的方向移动,后来干脆放到她身上。我们俩本来是分两头睡的,但我嫌她脚臭,她嫌我踢她,经过再三商讨之后,我们决定睡一头。睡到一起的我们,总是对彼此很感兴趣,我摸她的头发,她摸我的眼睛,我把手放到她腋窝下面咯吱她,她就把手放我肚子上挠我痒痒。我们俩一边调戏彼此,一边用腿在被窝里打架,发出砰砰砰的响声。直到寝室长大吼一声:“何方妖孽,在此饶人清梦!还不速速停下!”我们又在被窝里小声嘀咕着自己的梦想,对未来的期盼,才肩并肩一起入眠。有一瞬,我觉得茫茫星海,浩瀚大地,只有我们,至此终年。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这样打打闹闹一直到高中结束,甚至到人生结束。
我怎么也没想到,曾经那么张扬霸道,潇洒奔放,刻苦努力的她忽然就离开了。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她这就这样离开了,从我的生活中,从我的生命里。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高二第二学期刚开学没几天,她妈妈就频繁地来学校把她找回家,刚开始以为家里临时有事,就没再多过问,后来她缺课的次数多了,去问她,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回答我的问题。最后,她就把被子,书,热水瓶都带走了,没给我留下一句话。我照着她很久之前留给我的座机号码,朝她家打电话,也没人接。她就这样消失了,一句话也没留。
后来听说,她是她妈妈从雪地里捡来的,现在她亲生父母找来了,把她接回家了,至于有没有再上学,就不知道了。
我们出生的年代,计划生育管的很严,但还是管不住他们想生个儿子的野心!那么潇洒恣意的人,原来真是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杨花,落到我的眉间,滑到我的鼻头,贴到我的唇边,滚到我的掌心,最后没入大地,化作尘埃。寻也寻不到。若是,三月里,你看到杨花飘过,一定要替我告诉她,有个朋友一直在等她。
至此以后,每每有朋友要离开,或者我要离开,都不忘互相道别,因为我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所珍视的朋友,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七年以后,我又回到了曾经的高中,看到了熟悉的操场,翻新的教学楼,以及男生宿舍旁边的女生宿舍。回忆如浪潮,不断地朝我袭来,我甚至有点招架不住。有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哪一个是真的。我很想进去看看,但是最终只是在楼下停留片刻,就离开了。
以前的回忆,属于以前,就算是回忆里的人去接近,对它来说也是一种打扰。
我想,这时以拜伦的《春逝》作为结尾再合适不过了: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该如何招呼你,以眼泪,以沉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