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好像叫妞妞,是的,应该没错。别误会,我只是一条狗,准确地说,是一条泰迪犬。
我不是人类的一员,一点点也不是,也不想是。
我不知道主人当初为什么给我取这么娘的一个名字,我分明是一纯粹大老爷们好不好?不过想想,也不能全怪她,谁让我完美无缺继承了我们家族的优秀基因,模样是这样的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呆萌可爱呢?
我是被主人捡回来的,那时我正伸长脖子努力扒拉墙角上的一堆新鲜垃圾找吃的。那里也一度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没错,我是一条丧家犬。
整天流着黏糊糊的哈喇子,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酸臭味,毛发沾满了土灰泥巴,板结纠缠在一起,早已看不出什么颜色。
我的经历是不是忒俗套?毫无创意可言,而且无味透了;对不起,下面的也全是,但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我只是在呈现事实,而不是创作故事。
请允许我继续讲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如果有一天能遇到它们,我只想轻轻问一句:为什么要生下我却又抛弃我,让我流浪街头、生不如死?
其实我根本不想见到它们,真的不想。
我本以为自己撑不过那个北风嘶吼、潮湿阴冷的城市冬季,很快就会成为某个垃圾堆的一部分。死了还为人类增添麻烦,我为此感到羞愧!
然而我的主人出现了。
她看上去瘦瘦弱弱的,齐耳短发,白净的额头,眼睛里洒着淡淡的忧伤。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名教师,别人都叫她晓月。
“你怎么弄得这么脏呀!”她蹲下来,皱了下尖尖的鼻翼,声音细细柔柔的。
我慌忙拼命把身体向阴冷的墙角里挤,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敢抬头看人。
我怕又直直飞过来一脚,赏赐我的,以收获一种人类作为高级动物的无比优越感。
“走吧,你总是这样。养不活的,还这么邋里邋遢;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到宠物店里挑一个。”她旁边一个男人捂着鼻子、皱着眉头低声地说。
她慢慢站起身来,转身离去。我也长舒了口气,提心吊胆的滋味可真难受,还不如直接给我来一脚让我放宽心。好了,现在周围终于又没人了,又可以享受眼前这顿丰盛的五光十色的大餐了。
然而没多久,她又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个黑色塑料袋,把我直接提溜进去,然后提回了家。
我的狗生自此发生了逆袭。
这自然很容易想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镜中那个呆萌呆萌的小家伙会是我!天呐,我简直是上了天成了哮天犬。有时,嘻嘻,我还可以与主人同床共枕,睡一个被窝,其它的这里就不一一描述了。总之,我从那起过上了公主般的,不,王子般的快意生活。
在主人宠溺的目光中,我每天幸福着,快乐着,就像她的孩子。我最喜欢的事情除了吃睡之外,就是她带我去蹓弯,因为那样可以遇到一些老朋友,比如豆豆。她算是我的老友了,我们在宠物店也常碰头。她是一女生,也属于泰迪犬。不过她的毛发是灰色,极少见,而我的则是白色,雪白雪白的那种。她的主人也隔三差五喜欢带它出来街上蹓弯。我的主人与她的主人很可能因为我们而相识,碰了面她们总要面带微笑站着聊上一会儿,甚至手拉着手,很是亲热,像闺蜜似的。
主人自从领养我后,她脸上的忧伤越来越淡了,尤其是她那好看的细长眼睛,开始浮现浅浅的笑意。
对于她们女人聊的话题,我和豆豆通常不感兴趣,我们俩自然也不能闲着,趁机胡乱地追逐打闹一番,制造快乐。玩累了就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休息,像人类似的扯闲篇,侃大山。只是通常她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我则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想着。
不过上个月,豆豆的表现很不正常。她红着眼睛,弓着背,屁股老是对着我,真是不害臊!脑袋还摇来摇去。她几个意思?女生的心思太难,索性猜问她,她也不说,还冲我吼叫,真莫名其妙。不过她主人嘴里掉落一个词,被我听到了,好像叫什么发情。发情是什么鬼?极可能是一种女生病,我是爱莫能助了,看来豆豆应该去动物医院看看,那里的医生挺好,热情,认真,负责,我去过。
遇到主人后我以为交上了好运,梦里都笑尿了;然而我毕竟是狗,只看到了开头,却永远猜不到结局。
主人又要出差了。临走前一番叮嘱,把我交给了她老公,那个一向对我不冷不热的油腻男人。
老实说,与他在一起,我内心总是惴惴不安的,不知为什么。在主人走后,我一度期待着他能带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吹吹风,呆在家里把我憋坏啦。然而他无动于衷,下班后只是躺在床上忙着玩手机。
一天有人敲门,我以为主人回来了,跳下沙发屁颠屁颠去门口迎接她。
门开了,他急冲冲开的门,不是主人,而是一个漂亮时髦的女人,仔细一看,豆豆的主人。
莫非怕我孤单,她主人带豆豆主动上门送温暖?然而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她许多眼,根本没看到豆豆,哪怕是一根毛。那一刻我失望极了,趴在地上,尾巴也不摇了。
然而下一幕简直让我惊呆了,他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嘴不由分说啃了过去。
什么情况?我常看到的是主人与他轻轻抱在一起。他谁都可以抱吗?为什么从来不抱我呢?对了,我是狗,他是人,他应该是只抱人,女人。
嗯,人狗殊途。
只是我饿极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口粮昨天就没了。看到他们那么的起劲动作,像是在啃一根美味多汁肉的骨头,我更饿了,于是我上去呜呜着咬住他的裤角,拨浪鼓似的摇摆起脑袋来。
“死狗,走开!”他头也未回,却一个回旋脚结结实实地踢在我的身上。啊,我又找到了那种久违而熟悉的感觉!我不受控地斜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在茶几上,一个水杯咕噜噜滚落下来,碎了。
他抱起她径直朝卧室走去……
我慢慢爬回阳台上我的安乐窝里。我的肋骨好像断了,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觉得自己快死了。
二天后,谢天谢地,主人拉着箱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又一次把我从死亡边缘给拉了回来。
他们狠狠吵了一架,其它的杯子也碎了,碎的还有其它东西,像挂在床头的那幅粉色结婚照。
她歇斯底里,掩面而泣;他怒气冲天,甩门而去。
事情好像是因为我,又好像不全是,甚至应该不是,我也说不好。
那天晚上,女主人黑灯瞎火地坐在阳台上抱着我,叫着我的名字,泪水把我的毛发都打湿了,就像站在外面拥抱窗外正淅淅沥沥的冷雨。
我浑身疼痛,很困,但我没睡,只是蜷缩在她的怀中,时不时舔舔她苍凉的手心。
黑夜中,一人,一狗,默默地流泪。
天快亮的时候,披头散发的主人终于停止了哭泣,开始发呆,像个木头人。我有时也喜欢发发呆,挺好,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可以想,那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绝对自由的世界。可能室内太憋闷了,女主人突然站起身来打开了窗户。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天空仍是阴阴的,像块破抹布,但外面的空气真新鲜,还是有些冷,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然后她紧紧抱着我跨过护栏,然后我们就直直落了下去……
我是被嘈杂声惊醒的,发现远远围观着一群人,在议论纷纷。
“真可怜!”
“太惨了!”
“三年晓月的女儿妞妞不幸坠楼,她因此得了抑郁症。听说经过治疗好转了,怎么今天竟会……”
“说不定是那只狗惹的祸,养什么狗呢?真是……”
……
主人的男人终于回来了,一把把我扯开扔了出去,然后小心地避开地上崩溅的鲜血,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伤心欲绝的样子。
不久几辆车呜哇呜哇地也来了。几个大盖帽将主人抬上了车。我也想去,可我的前腿断了,直不起腰来,呜呜两声,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主人带走了。
从那,我再也没见过她。
一切又回到过去,转了一圈。
一切像梦幻一样,促不及妨。
我又慢慢爬回到垃圾堆,重温以前日子熟悉的味道。
前两天我又看到豆豆了,应该是她,她还是那么呆萌可爱,可她好像不认识我了,无论我怎样的叫唤,她都只是远远地看着,然后迈开小短腿、扭着屁股跑开了,后面有一个白色的京巴狗摇头晃脑跟着。有一对男女也跟着,可能我太虚弱了,或者距离太远,人样子模糊,看不清楚。
又是冬季了,即使太阳出来了,这座城市依旧湿冷。我想这个冬季我肯定熬不过去了,不过令我高兴的是,我梦见我的主人了。梦见她一身白衣,就像我以前在她怀抱中的毛发。她频频向我招手,又不停地轻轻呼唤我的名字。我想跑过去,扑进她的怀抱,舔舔她的手心,可我跑不动迈不开腿,然后急醒了……
今天出日头了,明黄色的光芒给这座美丽而热闹的城市渡上一层金色。而在某个阴冷阴冷的墙角,背朝着这个城市和世界的有一条奄奄一息的肮脏的狗,那就是我。
我叫妞妞,妞妞的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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