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9

                                                                       外婆

我的外婆从我记事起，给我的印象就是，随时弯着腰在干活，偶尔直起腰，感觉还挺高的，大约有1米6左右，不到两秒钟，又弯了下去。妈妈说是年轻时干活伤了腰，才会这样的。我却认为是外婆检材禾把腰弄弯了的。外婆有个习惯，到哪儿去做客，回家的时候，看见路上的木棒、竹子什么的都会检起来，一路走一路检，到家了，材也检了一捆，够煮一顿饭了。

外婆的脖子上布满了红色的胎记，咋一看，还挺吓人。可小时候我觉得那胎记很亲切，每每过去找外婆玩，总见外婆站在地里大声咒骂谁家的鸡鸭把她种的菜吃了，还威胁说再不管好，就要放耗子药了。（但我从没见谁家的鸡鸭死在她地里，倒是她经常在地里骂）还有一次，她辛苦种的地瓜，一夜之间被小偷偷完，外婆在地里点着香烛，默念咒语：“砍老壳的，断脚杆的，偷了我家地瓜，不得好死，你实在没得钱用了，偷一半就可以了嘛，你还给我偷完，真是缺德，地瓜好难种，知不知道，我孙想吃都舍不得，想留着卖点钱。你个砍脑壳的一下子都偷完了。。。。。。”外婆骂得脸都变了形，还时不时的偷偷抹眼泪。当外婆看见我来了，便停止咒骂，挤出一丝笑容来，牵着我的手回家去。

外婆的晚年在他们那帮老年人中，过的算是比较富足安详的，因为她有钱。一部分是自己养猪存的，一部分是4个女儿每年给的零花钱。在农村，如果一个老人手里没有钱，大部分会受尽儿子、儿媳的白眼，甚至虐待。外婆有7个子女，大女儿是前面的夫人生的，难产死后，外婆嫁过来做了填房。

外公是一位生意人，但却不善经营。外婆虽是乡下人，却自带商人精明气质。她嫁给外公，到了城里，那时刚刚解放，上了识字班。学会了认字，算数。这个给她以后的经营之路打下了基础。

解放后，城里生意做不下去了，外婆举家迁往乡下。转户口到打迁移，全是外婆一人在办，外公不同意下乡，什么都不做。外婆其实也不想下乡，可是在城里生活，睁开眼就是钱，没有收入，家人吃饭都成问题。下乡有地种，如果不懒，吃饭不成问题，首先得把生存问题解决了，才能谈其他的。

外公见外婆铁了心要下乡，嘟嘟哝哝的极不情愿的的也跟着下乡了。

好在乡民淳朴，接纳了外婆一家，并教会他们种地。外公适合干技术活，一学就会，干得比本地农民都好。他种的菜像花一样，水灵灵的，充满了灵气，煞是好看。每每外婆把外公种的菜背到集市上去卖，都会被抢购一空。

外公人虽到乡下了，骨子里仍然把自己当城里人。与人说话也是满口的之乎者也，有点像鲁迅写的孔乙己。他最爱给我们讲故事，什么水浒啦，三国啦、白蛇传啦。。。。。。经常他的四周围了一圈的人听他讲故事，从城里带的书，翻破了，还看得津津有味。打长牌，穿长衫，在一群露膀子穿短衫的人群中分外扎眼。只要身上有点钱就会去茶馆坐坐，一杯茶要喝大半天，然后心满意足的晃晃悠悠的哼着小曲回家。

外婆手里的钱，管着一家人的开销，没有一分多余的。一次外婆没有空去卖鸡蛋，就让外公去卖，卖了的钱要买米买盐买油。外婆在家里望了一天，等着外公买油回来好炒菜，结果等到太阳下山，外公才慢悠悠的回来，举着一大包青翠的李子，像占了极大便宜似的，笑眯眯的对外婆说，“太便宜了，十几个鸡蛋可以买这么多李子。”外婆气不打一处来，冲外公破口大骂，“家里等米下锅，你却拿钱买李子吃，那你就不要吃饭了，抱到李子吃个够。”说完就把李子扔出去。家里有个不靠谱的男人，外婆只有靠自己了。

外婆种地赶不上外公，搞养殖却是一把手。养兔子养小猪，养鸡鸭。外婆养的家畜家禽，个个毛顺皮光，煞是可爱。总能卖个好价钱，外婆像养孩子一样养着那些宝贝，半夜母兔下崽，外婆一宿不曾合眼。小兔子出来，立马转移到安全地带，不然会被老鼠当美餐。在外婆精心的照料下，那些小动物给她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即便到后面70几岁了，她不能亲自上集市上去卖，也在养猪，养大了，让舅舅帮忙卖。所以她的晚年生活比较幸福，从未向儿子伸手要过钱。

妈妈也很能干，每次吃着妈妈做的饭菜，赞不绝口，妈妈却说：“你外婆做的还好吃，我都只学了她的皮毛，你外婆家原来在城里是开馆子的。”我生下女儿，妈妈做了一大包小孩子的衣服给我，我给女儿穿上带有民族风的衣服，鞋帽。大家看了都忍不住要和女儿合影，我给妈妈讲起此事。妈妈乐的合不拢嘴，谦虚到：“你外婆做的才好，我们那地方，她的针线活是数一数二的，她做的鞋秀的花，我是怎么都学不来的。”自己成了家，月月光，才感叹妈妈的厉害。厂里破产了，半年没发工资，还要交几万块的房款，爸爸一个月一百多块钱的生活费，家里五个人吃饭，居然每天还有肉吃，而且还一个礼拜不重样。当时觉得这很正常，因为我家的生活一直是这样，直到自己当家了才发现，把家管好也是一项很重要的能力。这方面我不及我妈的十分之一。

当我当着我爸的面夸我妈能干时。我妈谦虚的说：“我只能管家，你外婆不但家管得好，还能挣钱，跟她比起来我差远了。每次去卖东西，你外婆不到一会儿就卖完了，我等老半天了都没人问。有时候你外婆去晚了，市场没人，她就背着菜，跑食堂去推销，很快就把菜就卖了，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我没见过外婆卖东西，但我跟我妈一起去卖过，不管是红薯还是土豆，在家里妈妈都不让我们吃那些漂亮的，漂亮的是要卖钱的。被挖烂了的，被虫吃了的，有虫眼的，都留下来自己吃。结果，每次妈妈都兴冲冲的背一大背篓去卖，然后焉搭搭的原封不动的背回家。妈妈说5分钱一斤都没人买。爸爸打趣道：“你穿那么好去卖菜，人家都当你是买菜的，怎么会跟你买？”想想也是，我妈当时虽然在农村生活，可骨子里也是城里的装扮气质。无论是家里、自身还是孩子都收拾的干净整洁。估计看起来不像农民，就是她菜卖不出去的原因吧。

外婆真的是神一样的存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