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一类“精致女孩”坐高铁的视频：视频中的女孩都特别讲究，上了火车之之后，会用随身携带的酒精喷雾给座位消毒，有的甚至把高铁的窗户也擦一遍，花瓶里放上几朵鲜花，然后泡茶，或者榨果汁、吃西餐、在座位上办公、敷面膜、画画、弹琴……
☞ 这些精致女孩不仅没有招到让人艳羡的目光，还被“一眼识破”：她们说是展示生活方式其实是在带货，在制造消费主义的陷阱，她们的举动“精致”到做作、不真实。我觉得除了有人是在跟风、蹭热度之外，还有一种很无厘头的感觉，凸显的是出门在外和居家的反差，出门也不想委屈自己，要尽可能地舒适，提升幸福感，在不妨碍他人的情况下，这无可厚非。问题是，这些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能让我们更幸福吗？
英国社会学家鲍曼在《生活艺术》一书中说，“熟悉的环境设定了正常或自然的标准，陌生的、偏离标准和常态的、非自然的事物，会让人们感到愤慨、震惊……正常是常见、单调、重复、常规和拒绝变化，幸福的唯一意义就是不幸福的缺席，而不幸福大概率意味着日常被中断。”相对于自己家来说，火车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但火车已经诞生这么多年了，乘火车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现在搞得太精致反而让人觉得震惊。
在现代社会，“最大的幸福是排除万难、克服阻碍的满足感，不再是经过持久努力和斗争之后获得的奖赏。人们把幸福等同于购买能制造幸福感的商品，其最明显的效果之一，是对幸福的追求变得永无止境。追求幸福的脚步不能停止，因为停止即意味着幸福的完结。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没有终点可言。为了达成目的，追求的目标必须在短时间内被淘汰，丧失光芒、吸引力和魅力，遭到抛弃，被其他新颖的、改良的目标替代。不知不觉间，幸福的愿景不再是购买后的快乐，而是在它之前的购买行动本身，怀着喜悦的期盼，纯净的、未被玷污的、未遭破坏的希望。”
☞ 营造个人的精致生活是一种小小的抵抗，也是一种放弃，“我们远未准备好放弃消费主义享乐，就连个人生活中的些许不便都不愿意忍受。我们的驱动力，往往是希望享受到更优越、安全和可靠的消费。好战的、英勇的、道德化的个人主义，让位于享乐的、心理上的自由选择式个人主义。对世界如何运转的关注，转变为对自我管理的关注。我们忧虑和担心的，不再是世界及其栖居者的境况，而是世界中的暴行、愚蠢和不公正带来的精神不适和心理眩晕。在记录他们的内在体验时，他们不是为了提供对现实的客观描述，而是为了吸引他人，获得他人的关注、赞扬或同情。” 美国心理学家蒂姆·卡瑟说，他和他的朋友们不断购买更多的东西，但似乎没有人变得更幸福，那些表现出具有物质主义价值观和目标的人反而幸福水平较低。卡瑟认为每个人都有物质主义倾向。我们有时确实需要物质，从进化论的角度讲，需求得到满足会刺激我们的大脑提供回报，这是一件好事。但不必让奖赏回路全天候地开启。
购物为什么会让我们感到快乐？网络购物能给我们提供即时的满足感。还有人通过购物来满足自己的被保护感、安全感或自我价值感。弗洛姆说：“有些人吃或买，不是为了吃或买，而是为了压抑自己的焦虑或抑郁情绪。他们通过增加消费来摆脱自己的情绪。消费给他们带来治愈的希望。当贪婪得到满足时，抑郁或焦虑的情绪确实会有所缓解。我们大多数人都能够证实，当我们感到焦虑或沮丧时，即使我们不是特别饿，我们也更容易去翻冰箱，吃点或喝点东西，似乎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换句话说，饮食在现实中往往扮演着药物的角色——一种镇静剂。这可比药物更令人舒适，毕竟味道也很好。”
我们都曾体会过帮助别人带来的成就感，鲍曼写道：“在对幸福至关重要的事物中，大约一半没有市场标价，也无法在商店里购买。你买不到爱和友谊，买不到家庭生活的乐趣，买不到关怀深爱之人或为邻居排忧解难的满足感，买不到圆满完成工作的自尊感，买不到工作伙伴和其他交往对象的欣赏、同情、尊重。那些已经消失或变得稀少的事物包括：一起烹饪一桌菜肴，有在意的人长久专注地聆听自己最隐秘的想法、希望和忧虑，以及其他倾注了爱意、展现出投入和关心的举动。”
马斯洛和他的小儿子都喜欢吃草莓，他会立刻把自己盘子里的吃得一干二净，马斯洛就会把自己的分给他，“给他吃那些草莓，比我自己吃它们更美味。”
☞ 与不断占有物品相比，扩充自己的内心更便捷，也更妥帖。《当世界停止消费》一书中说：“消费文化以恶性循环的方式反噬自身，鼓励我们无休止地制作或获得新的东西。同样，对内在价值的追求也可能推动我们朝同样的方向发展，不过是以卡塞尔所说的良性循环的方式。追求简单生活的人他们不是少工作一小时来换取一小时的冥想时间，不是少购物一小时来换取一小时烤面包的时间。内在导向的活动比物质主义更能满足心理需求，所以过简单生活的人往往会减少花在社交媒体、电视或音乐上的时间，从而有更多的时间从事满足内在价值的事。一个停止消费的世界将会变成一个更平静的世界。”
日本出版人松浦弥太郎说，即使用很普通的钢笔写信也会显得高级。钢笔的墨水不易干，“等待墨水干透的这段时光，其实是聪明的钢笔给急性子的人的特别礼物。另外，钢笔的丰盈之处则在于写字不需要使劲。日常生活里，我们常在不知不觉中染上用力的毛病：狠狠地拧上水龙头，猛力地拉上门，时不时地咬牙切齿。而钢笔教会了我，在生活中不使劲是多么丰盈的一件事。”过精致的生活不需要那么用力，要适时而动，顺势而为。
原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
2024.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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