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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山原终于等来了去海陵的大巴车。一上车他就装作不经意地朝司机瞥了一眼,脸上浮起一抹难以觉察的微笑。
开车的是个中年妇女,满头羊毛卷,一件水绿色的短袖衫被丰盈的身体填充得恰到好处。此时,她正把头探出窗外,热络地同某个相识的人打招呼。秦山原感觉这个背影似曾相识,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遍,终是无解。
他拎着旅行包,步履轻快地向车后走去,暗自庆幸,没有遇到上回那个男司机。就他那辆破车,像是得了久治不愈的气管炎,吭吭唧唧的,一路上也不知道要熄几次火。
还是女司机好,女人要比男人好对付得多,不像男人…… 秦山原不愿再继续往下想,他让思绪回到现实,目光在座位间游走,搜寻着空位子。
“呜呜呜”伴随着发动机发出的刺耳轰鸣声,车启动了。秦山原的身体因惯性作用猛地往后一倒,他连忙扶住右手边的椅背,就势跌坐在旁边的车座上。屁股刚挨座位,一股钻心的酸痛从下身刹那间传遍全身,他不由得一激灵,顿觉根根汗毛倒竖,浑身上下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师傅,麻烦停一下车!”秦山原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他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该不是上错车了吧?这车是去海陵的。”司机说着话,来了个急刹车。
“师傅,我就是去海陵,我,我尿急……”秦山原咬着牙关几步冲到车门口。车停下时的那一晃,差点儿让他的尿水突破防线。
“一把年纪了,有点儿出息,行不?早干嘛来着?”
秦山原哪里还顾得上去理会女司机咕咕叨叨的牢骚。慌慌忙忙下车后,他环顾四周,心瞬间凉了。周围到处是人,别说茅厕了,连个能隐身的草垛子都没有。
村里的人们像遇到了什么喜事儿,个个脸上挂着笑。女人们身着艳色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人人手里拎着个小板凳或马扎。耳朵里充斥着孩子们的嬉笑声。
这些人都朝一个方向赶去,秦山原顺着人流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场院的高墙上,悬挂着一块四四方方镶着黑边的白色银幕。秦山原怎么看都觉得那个幕布像个巨大的遗相框。
天还没黑,就急着看露天电影,这些个土老冒真他妈没见过世面。秦山原一边腹诽着,一边急切地搜寻着隐身之处。西天涌起一片黑云,挡住夕阳的微光,天瞬间暗了下来。再也听不见叽叽喳喳的人声,密密麻麻的人头微仰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银幕的光圈上,电影马上就要开演了。
趁人们不注意,赶紧解放自己的膀胱吧。这样想着,不远处一株红花绿叶的合欢树映入秦山原的视野。花开正艳,人字形的枝干粗壮,足以遮羞。
看到它,秦山原就像见到了久等不见的幽会情人,不顾一切疾步向那里走去。解开皮带,拉开拉链的那一刻,秦山原如死里逃生般长长舒了口气。
他对着合欢树干一泻千里。准确地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撒得最痛快的一泡尿。他正享受着这舒畅淋漓的释放,耳边传来一声孩子的尖叫:“看,那人在撒尿……”
秦山原一回头,雪白的银幕上,一个男人正对着一棵花繁叶茂的合欢树撒尿。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微闭双眼一副陶醉的样子。哈哈,还是一部彩色电影。秦山原盯着银幕上的人看了半天,突然,他脸色煞白。原来,那个镜头里的男人就是他自己。瞬间,人们的哄堂大笑,变得那般刺耳。
秦山原被臊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羞又急,猛地一下睁开双眼。正好对上一双瞪得贼大乌溜溜孩子的眼。
“臭蛋,是你呀,我,我这是在哪里?”秦山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一片白色包围。白墙,白床,白被,活像个灵堂。刺鼻的来苏水味儿告诉他这里是医院。
“你尿裤子了,我看见你……”秦山原不等臭蛋说完,一把捂住他的嘴。他慌忙朝左右看了看,还好,病房里一共四个床位,只有靠门口的病床上躺着个白头发老头。此时,他正呼呼大睡。
秦山原这才松开手,如释重负地把头躺回枕头上。他不再搭理臭蛋,扭头朝窗外看去,一片白亮亮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昨夜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两道流溢着讥诮的目光,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下撇的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秦山原被那双眼看得不寒而栗,一股寒意像电流传遍全身。大热天的,他浑身一激灵,脸却像被烙铁烙过般滚烫。他的目光落在床边一个积着半袋尿液的塑料袋上,脸上的灼热感加剧,他赶紧把目光从那里移开。
这天,好几天没在病房出现的孙伯让终于露面了。他是来给秦山原办出院的。自从秦山原住了院,他和孙伯让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每回来病房,看见插着导尿管,身上挂着尿袋子的秦山原,孙伯让总会扬起嘴角轻轻一笑。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讥讽和戏谑。这笑和眼神让秦山原浑身不自在,但总好过被刀子般冰冷凌厉的目光洞穿的感觉。他们有时会一个坐着,另一个躺着默然相对,想着各自的心事,亦或是在思考人生。
现在,秦山原和孙伯让肩并肩朝医院大门口走去。终于可以出院了,秦山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出院前,主治医生对他说的那番话总在耳畔萦绕:“因为年龄太大,你的尿失禁很难根治。目前只是暂时控制住了病情,以后恐怕会时常发作。另外,性功能也会因此受损……”
秦山原正没精打采地走着,冷不丁地,听见孙伯让在一旁大声惊呼:“秀秀,林秀秀!”
秦山原一惊,顺着孙伯让的目光,他看到前面几步之遥,一个女子正扭头朝这边看过来。那女子面色红润,眼睛明亮,面部线条柔和,身材丰润,穿着一条水绿色的碎花连衣裙。
这身影与前几日梦中出现的那位女司机如出一辙。只是,梦里她留着一头短卷发。此时,她浓密的黑发在头顶盘了一个大大的发髻。
盯着面前这位女子,秦山原脑海里电光火石。是的,眼前这位女子正是林秀秀。她喜欢水绿色。多年前,来看露天电影时,她总是穿着浅绿色的衣褂。为了讨她欢心,他还给她送过一块水绿色印着并蒂莲的手帕。
林秀秀显然也认出了孙伯让。她拉起身边一位十二三岁姑娘的手,转身就走。
孙伯让一个箭步赶过去,一把抓住林秀秀的胳膊。
“秀秀,先别走,你,你还认识他吗?”
“他,他是谁?我不认识。”匆匆说完这句话,林秀秀作势要走。
“他你都认不出来了吗?他,他就是秦山原啊!”
林秀秀的目光来来回回在秦山原脸上扫了好几圈。然后,她漠然地移开目光,眼里没有起一丝波澜。冷冷地丢下一句:“我不认识这个人”林秀秀拉着女孩的手逃也似地走开了。
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人流中,秦山原和孙伯让不约而同,长长叹了口气。他拎着旅行包向大门口走去,一种怅然若失的灰败心绪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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