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节 （4）

       我的春节 （4）

我刚刚下乡的那一年，从一个熟悉的城市，从一个几乎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什么事的家庭里走出来，来到一个贫困的山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新家”，可以说是束手无策，万般无奈。

那种艰难，那种难受，可以说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用“度日如年”来形容简直不要太贴切。

我是在1969年1月16日到的城步胡山界，距离那年的春节正好还有一个月。

离春节还有十天的时候，我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去过年，哪怕一分钟也不能多呆了。

可是，从这个偏远山区回到邵阳，那又谈何容易。

由于从城步县城到邵阳的客班车每天只要一两班，而且到土桥还不一定停，因为车票在县城差不多就全部售罄了。

如果运气好能买到一张，还要到公路路口去等车。那个路口距离公社所在地足足有三公里。

为了能赶上宝贵的客班车，我需要五点钟从村里出发，（我下放的那个村到路口需要步行二个多小时，而且都是崎岖的山路。）即使是我能按时赶到公社客运站，还不一定能买到车票。

我住的小木屋的楼下住着一个80多岁的大爷，姓彭，叫大庆。是个苗族。

我跟他说，我明天清早要到茅坪（公社所在地）去，请他早一点叫我起床。大庆满口答应。我一再叮嘱他，千万可别误事啊。他笑吟吟地答复，放心啰，冒怕的！

这一点我倒也放心，因为这个老头似乎晚上从来不睡觉。

一到晚上，他就点着了枞藁（松树的根部，浸透了松脂，用作照明，一小块可以燃烧很长时间。）一边捶打着稻草打草鞋，一边哼哼唧唧地唱着苗族的山歌。

刚来的那几天，我很不习惯他的歌声，感觉就像老母猪的哼哼声。被他吵得睡不着就拍着窗棂大吼：莫唱了，吵死啦！于是他就知趣地停下来。

但过不了多久他就又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而且声音慢慢地越唱越大。

幸好没有多久我就习惯了，慢慢地也觉得他的歌声不是那么难听了。偶尔还能听懂那么几段，有一段好像唱的是“妹在江（涧）边唱山歌，哥在岭上捞柴禾。有心岭上打一转，又怕哥哥把衣脱。”

后来很多年之后，我听了著名歌唱家何纪光唱的那首“挑担茶叶上北京”，那一刹那我感觉好亲切好亲切，而且诧异这曲调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后来才知道，何大叔当年就是下放在城步，而那首全国人民家喻户晓的歌正是根据城步的山歌的曲调谱写的。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彭大爷在楼下喊：“老王吔，起床呱呢，启明星都出来呱呢！”（当地人凡称呼值得尊重的人都必须加上一个“老”字）

我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打着一个昏黄的手电筒就下楼了。

我朝夜空中看了一眼，也没有看到什么“启明星”，（我也根本不认识什么启明星。）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反正那个时候农村没有钟更没有手表。与大庆告了个别就出发了。

冒着漆黑的夜晚，在陡峭崎岖且陌生的山路上拔腿飞奔，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有担惊受怕。因为那时候城步大山区还有许多的野物，野猪毒蛇不用说，听说还有花豹豺狼和黑熊等凶猛野兽。

所以山风吹过峰壑，夜猫子冷不丁的一声怪叫，都能把我吓出一身的冷汗来。所以我差不多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有一个电影名字很适合：“生死时速”。

经过两个多小时胆战心惊的疲于奔命，终于赶到了公社客运站。这个时候天才蒙蒙亮。

但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的话让我大失所望：“你来晚了，票昨天晚上就被买完了。”后面那句话更让我崩溃：“总共就只有一张票。”

我当时木然站在那里，就像寒冬腊月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问那个售票员（也兼站务，反正就是他一个人），那明天呢？他翻了翻白眼说，明天？明天就更买不到了。你没看见过年了？

听他这番话我简直从头凉到脚了。当时如果有人给我抓拍，最合适的题图词是“呆若木鸡”。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车我也要走。先走到武冈再说。土桥离武冈只有不到40公里。

就在我决定要走的时候，另外两个女知青也要步行去武冈，因为她们俩先我一天就到了土桥，也不愿意再等了。

好在我前两年在搞过一次红卫兵步行串联。那个时候叫“长征串联”。我跟我姐和另外四个比我大三四岁的哥哥姐姐一块走的，绕着当时的邵阳地区的隆回、洞口、武冈、新宁、邵阳县转了一大圈。这六个人中，就数我最能走。

我们三人说走就走，大概是九点出发的，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轻松，不知不觉在当天的下午六点左右就到了武冈县城。这中间天空还断断续续地下起了冰豆子和小雪，这反而还更激起了我们走到武冈的热情。

武冈到底是大县，又是交通主干线上的枢纽。我们到武冈车站一问，很肯定地告诉我们，第二天有票。那一瞬间我们长舒了一口气，充满了成就感。

当天晚上就在车站旁边的武冈旅社住了一个晚上。住店的钱不贵，好像是两块多钱，与到邵阳的车票价钱差不多。

第二天早上，我们顺利地登上了去邵阳的客班车。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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