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一别 再无冬
黑白指归
西晋八王之乱时,出仕洛阳的吴郡张翰刺激了很多异乡人。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
在没有新闻的日子,一个“立冬”也可以成为刷屏的替代品。这些季节症候群患者只会玩屏上情怀,见过真正冬天的,寥寥无几。于我,离开塞外的故乡多年,冬天也只梦里依稀,赖回忆留痕了。
冬天,要有冬天的样子。
视觉所呈:塞北的冬天是灰色的。灰黄的土地,灰白的路,灰青的树,及枝丫上的乌鸦窝。塞外山水不入国画,但塞外确有国画的枯瘦和留白。和这种色系搭配的,是萧红的孤独,和迟子建的安静。其萧索的况味,似乎鲁迅把故乡那几个萧索的荒村甩给了北方的冰寒。天空常有孤鹰盘旋,又盘旋……天苍苍,野茫茫,这几个字,当为塞北冬季专属,用于草野,失之于柔,颇觉浪费。
这样的冬,哪怕多一丝绿色,都不再纯粹。缥缈天地间,只夕阳是红色,如电影《辛德勒名单》里,全片黑白中唯一的红衣小女孩。世间最丰富的颜色,其实是灰色,灰色系不代表生机萧杀,冬天,蓄力于无声处。一阴一阳之谓道,阴极而阳,极寒也意味着一阳复始,发轫南方的阴阳辨证哲学,在塞北似乎更适用。
北方的冬季原野塞北的冬只有粗野凌厉,没有阴柔,更无浪漫。卫青、霍去病远跨大漠,北逐匈奴2000里。他们踏碎了冰冻的空气,和匈奴王庭南望的马首。
一念乾坤转,汉武一朝,改写了北方、西亚乃至欧洲的人类发展史。战争,被时间抽象成历史。
这是生物种群间最原始的较量,只有胜负生死,毫无诗意。时至高适、岑参活跃的大唐时代,战争背景化,浪漫主义情怀萦绕冰雪世界,隐有佛教梵音缕缕,让大唐一朝始终带有橙色天国的理想色彩,渔阳鼙鼓也只堪堪给千年红粉做一个配角。
封狼居胥,已然为后世无数猛人的终极梦想。
意念里的汉宫秋月,不在长安,应是塞外,无花前月下之意境,只是洞箫彷徨里北天上落寞的天眼,和着未央宫的夜灯。
塞北的风,枯草试音,只识弯弓射大雕。大风起兮云飞扬……肯定是秋季的风,刘邦被困平城时,吞吐八荒的帝王气湮灭于寒风中。塞外的风只可“俯仰鉴天地,风鸣怅古今”,幽巡四野,风蕴古意,潇潇又潇潇。
塞北的雪,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没有亲身体验过的,多说似有夏虫语冰之嫌。
塞北最让人梦牵魂绕的,是星空。冬季的星星,因清冷愈加明亮。
康德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仰望星空,法相唯识,由空而幻,似相而空。星空解放了人类的思想和意识,进而对世界存在和思维存在产生了哲学思维。星空要么产生哲学,要么宗教。释迦摩尼应该是坐在菩提树下仰望星空顿悟,星空为主因,树是偶然。康德仰望星空,认为时间只存在于人的意识,是人自己定义了时间,而在宇宙客观中,时间是不存在的。霍金一直试图发现让时间成为可感、可溯的科学定理。没有时间,我们如何定义生存与死亡?在边界未知的空间,人类的思维能到达哪里?凝视幽眇的星空,东方人不思索上帝是否存在这类命题,但这不妨碍他们把希望和决断的责任甩给星空,神秘的星空成为生活和命运的映射工具。
城市人已经没有了仰望星空的机会星空是人类神秘主义的来源,包括艺术。梵高的星空九转轮回,几米的星空容纳孤独与梦想。在这个工业化的国家,除了高原和山区,只有塞外的星空还保留着静谧的纯粹。即使夜晚,也能看到星空的湛蓝,冬季的星空面对银河系的外缘,相对舒朗一些。最亮的天狼星,不变的北极星,大熊星座,仙女星座,猎户星座……
宇宙观测表明,宇宙出于膨胀状态,通过红移现象,可以发现多数星系正以极快的速度远离太阳系而去,奔袭亿万光年,遥望揖别,永不复见……
如同塞外的冬天,她的一切,只存在于别过的故土
在这颗蓝色星球上
终身回望,只剩一条永远走不完的回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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