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認為人類是那麽情深義重、富憐憫心的動物,只不過是因爲生在世上。才不是爲了交際流幾滴淚、裝作同情的樣子,説起來,不過是敷衍的表情罷了。但也是很費力的一種藝術!善於敷衍的人,就被稱爲有良心的人,受人敬重。所以最受敬重的人最靠不住。試試看就知道了!在這方面,主人毋寧是屬于拙者之流。既拙,便不被敬重:不被敬重,所以毫不掩飾的表現出内心的冷漠。他對武右衛門反復説著【會吧!】從中便可以聽出他的心聲。各位千萬不要因爲主任態度冷漠,就討厭他這樣的好人。冷漠乃人類本性,不加掩飾才是誠實的人,假如這時候各位還期望超出冷漠的情況,那就高估人類了。在這缺乏誠實的世上,如果還要求冷漠之外的 東西,無異是要求馬琴的小説中的志乃和小文吾走出書本,八犬傅裏的人搬到隔壁來居住,完全是荒誕無理的要求。----《我是貓》夏目漱石台湾译本
這一段是《我是貓》中最終篇時
貓在聽完主人與他的朋友們在自己書房裏談天説地之後的感想
貓是睿智而冷酷的
從進入主人家開始
它就從未正眼看過這個迂腐固執的主人
他是一名教師
也從未看得上主人那些的朋友們
各有各的愚蠢與瘋狂
靜靜的聆聽與觀察
隨著時間的流逝
在令它無所樂趣的人類俗世之中
開始逐漸沉浸在這群亂七八糟的人聚在一起的談古論今與胡説八道之中
在它最後一次聽那群人的聊天的時候
與大家一樣
它也深感俗世的無望和無趣
但他也是第一次發自内心正視這群生活在俗世的人
沒心沒肺滿嘴胡言的迷亭
一絲不苟卻不知變通的寒月
悟道脫世卻毫不實踐的獨仙
還有自己的主人苦沙彌
迂腐沒耐心,做事三分鐘熱度,總是自命清高
他們成天討論著毫無意義的事情,不滿現實,也只會抱怨
他們憤世嫉俗卻無力抗爭
自己平庸無聊卻貶斥世俗
但比起那些勢利小人
這群知識分子似乎讓它舒心多了
有意思的是,之後再看夏目漱石的作品偶然看到他的經歷
與該書中的苦沙彌甚是相似
英文係畢業后赴英留學專攻十八世紀英國文學
《我是貓》是他的處女作
四十九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死於胃潰瘍惡化
而小説中的苦沙彌
身爲中學的英文教師,也常年深受胃病的折磨
多次看醫生也並未漸有起色
突然之間就看懂了這本書
文中那來自貓口中的所有戲謔皆出自他本人之口
他將自己脫離出來換成一隻貓的視角
所有嘲諷苦沙彌周遭的一切
都是自我的嘲諷
整部作品突然更像是脫離出自我
對自己的精神審判
那些令人無可奈何而又深刻的矛盾
也許常年盤踞於作者内心世界
最終貓選擇在如癡如醉中放棄掙扎
醉酒后溺死在了水缸之中
依舊充滿了荒誕
但令人艷羡
這總讓我想起自己的生活
那些令人振奮的時候
大概也就是和三五好友齊聚一起滿嘴亂説的時候
只不過這些年這種時候逐漸少了
那種暢聊到深夜無所顧忌空氣清澈安靜
每個人臉上眉飛色舞氣勢洶洶
笑聲震動耳膜打破黑夜
沒人談論現實前途
滿嘴理想和虛無縹緲的觀點、思想、興趣
來臺灣之後我又找到了這種感覺
或許因爲脫離了體制
或許是臺灣自由言論的氛圍
逐漸讓大家願意不顧一切的張口討論與談話
是啊
只不過是談話
爲什麽在大陸找不到可以説話的人
我那些以前的朋友們
不知何時才能聚一聚
那些談話的深夜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再聚我知道也會秉燭夜聊
但見面總是遙遙無期
我已無力爲了一場談話而奔波
集體主義之下
我已逐漸習慣緘口不談
成了沉默的大多數
這世上多的是沉默的大多數
沉默是爲了保護自己
但也加深了人們之間的隔閡
逐漸喪失了對他人的興趣與好奇
進而演變成覺得那些人一無是處
心生厭惡想逃離卻無處可躲
戾氣堆積最終變成世人眼中歇斯底裏的怪物
然而變成怪物就意味著我輸了
我成爲了一個被淘汰的體制產物
依舊什麽都沒改變
卻把自己搞成這般境地
我堅信沉默的大多數裏
是存在著保持清醒之人的
他們什麽都知道但他們選擇不説
我只有保持自己的清醒
不被吞沒、同化和腐蝕
明白孰對孰錯
才能在烏黑的人群之中發現那些熠熠生輝的靈魂
才能與之交談
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看來有句鷄湯説得很對
你想遇到什麽樣的人
你就得把自己變成什麽樣的人
找到可以説話的人是多麽令人激動的事
我會好好經營我這可以説話的圈子
《門》夏目漱石,豆瓣評分8.6
就自然地的趨勢而言,他們的生活勢必流於單調。在他們避開複雜的社會煩擾的同時,也自行斷絕了透過社會活動直接接觸各種經驗的機會,雖然住在都市,卻等於放棄了都市文明人的特權。他們也經常自覺自己的日常生活缺乏變化。雖然彼此壓根都沒有厭倦對方,也沒有任何的不滿,但是對於彼此腦子裏的生活内容,仿佛潛藏著欠缺刺激的隱晦委屈。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每天在同樣的心口蓋下同樣的印記,不厭其煩地度過冗長的時光,這並不是因爲他們打從一開始就對一般社會喪失興趣。純粹只是因爲社會徹底放棄了他們,冷漠地背離這二人。二人找不到向外生長的餘地,於是只好内向深深發展。他們的生活在失去廣度的同時,卻增加了深度。他們在這六年來沒有向社會尋求散漫的參與,卻用相同的六年歲月探索彼此的内心。他們的生命,曾幾何時已深入對方的最底層。二人在世人看來依然是二個個體。但在彼此看來,已成爲道義上無法切割的一個有機體。構成二人精神的神經系統,直到最末端的纖維都是彼此纏繞而成。他們就像滴落在大水盤表面的兩滴油。與其説二者濺起水花匯集到一個地方,毋寧該稱之為趁著濺起水花之勢,相依相偎變成一個圓,從此再無法分離。
他們在這樣的契合中,兼具尋常夫妻身上難以發現的親密與滿足,以及隨之而來的倦怠。并且雖被那倦怠的慵懶所支配,卻唯獨沒忘記評價自己是幸福的。倦怠在他們的意識中拉起睡意的帷幕,有時的確令二人的愛情變得朦朧。但是仿佛被刷子衝刷神經般的不安,始終不曾出現。簡而言之他們是一對疏離社會但也因此格外恩愛的夫妻。
他們矢志不渝的日復一日過著比一般人更恩愛的生活,他們經常在不經意間互相對視,親自確認彼此渴求夫妻美滿的心情。在那種時刻,必然會回想起這些年恩愛度過的漫長時光,懷想當時二人是付出多大的犧牲才終於携手建立家庭。他們戰慄著跪倒在大自然呈現在他們面前的可怕復仇之下。同時對於承受這種復仇換來的彼此幸福,也沒忘記向愛神獻上一瓣馨香。他們在鞭策之下勇敢赴死。但他們醒悟,在那邊子的前端,沾有足以治愈一切的甘甜蜜汁。
宜道講這種話,似乎是在事先給予間接提醒,暗示宗助回到東京也不能完全放棄放棄禪學。宗助恭謹聆聽宜道的建言,但在心裏卻感到大勢一半已去。宗助來到門口請人開門。但門房站在門的那頭,任憑自己敲了又敲始終沒有露面。只聽到對方的聲音說:“敲門也沒用。有本事就自己開門進來”
他思忖該怎樣才能打開這扇門的門閂。而且那個手段與方法顯然已經在他的腦中。但是他完全沒有養成實際開門的能力。因此自己所處的位置,和沒有思考這個問題的往昔毫無分別。他依然無能爲力地被鎖在門外。他平日一直是靠自己的判別能力活到現在。這個判別能力如今卻和他作對。他羡慕打從一開始就不知取捨或斟酌的蠢貨那一根筋。或者説,他景仰那些信念篤實的善男信女忘卻智慧、不假思索的虔誠。他自己似乎是命中注定只能永遠徘徊在門外。那沒有是非對錯可言。然而,既然是進不了的門,爲何還要大費周章特地走到這裏,想想實在很矛盾。他回顧身後。但他終究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原路折返。他展望前方。前方被堅固的門扉永遠遮蔽視野。
他不是能夠走進那扇門的人。亦非不用走進門也沒關係的人。簡而言之,他是個只能在門外呆然佇立,等待天黑的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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