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在农村,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我在城里上初中,姥姥陪读,于是,姥姥也就成了半个城里人——头发不再是以前那种不长不短,用叉夹夹着的,而是理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衣服不再是裁缝店做的老式样子,而是街上买的较为大方的新款式;脚上不再穿自己做的土布鞋,而是直接从鞋店买的,既大方又养脚。姥姥的变化尽管这么大,但她的乡下话变化却不大,就像她的影子,走到哪跟到哪。
有一次,姥姥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我刚把门拉开,她就气呼呼地说:“城里的丫头像什么样子,我许大年纪,还叫我老naingnaing,叫我老leinlein也行呀。”“敢情人家小姑娘叫你老奶奶哟。”我脱口而出。姥姥买菜时挡了人家小姑娘的路,小姑娘说:“老奶奶,让一让。”小姑娘是城里人,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怎么可能拿她老人家开心呢?
在姥姥的字典里,老奶奶有两种读音,一种读老leinlein,另一种读老naingnaing。这两种读音在普通话里都是不存在的,我实在找不到替代的字,请允许我像小学生写作文写不出字一样,就用拼音代替吧。前一种读音是对人的尊敬,后一种读音是对人的大不敬。比方说,某小姑娘长相、说话或做事老成持重,别人就会讥笑她“就跟小老naingnaing一样。”再比如说,某男人会做家务事,别人也会笑他是naingnaing精。还比如说,某人对一位老奶奶不满,背地里就说:“那个老naingnaing心眼太坏,……”省略号后面是诸如此类的话。姥姥买菜时,听小姑娘喊她老奶奶,以为是叫她老naingnaing,所以生了那么大的气。等我把个种原因剖析给她听,她才释怀。
姥姥说的虽然是乡下话,但跟人聊天也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说上次在老奶奶称呼上所闹的别扭。除此,还有一次,也跟这类似。那是我在离家较远的学校读高中时发生的。农历二月尾,已是八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的时候。那天上午天是响晴的,不曾想下午天变了,气温骤降,四点左右天空中竟然飘起鹅毛般的雪花。妈妈把年过完就到东北去打工,临走时嘱咐姥姥照顾好我。此时,姥姥望着外面絮絮不止的雪片,再也坐不住了。奶奶围上妈妈亲手为她织的围巾,抱着妈妈刚刚给我收起的棉袄,坐上公交,前往我所就读的市第一中学。“请问这位同学,你认得高一(1)班的柳俊(jin)吗?”(括号里的拼音是姥姥的读音。)姥姥来的时候,正赶上我们放晚学打开水的时间。我的那位同学,望着姥姥着急的样子,很想帮她一把。他费力地想了想,可终究没有想出来,最后,他无赖地摊开双手,温和地对姥姥说:“没,我们班没有柳jin。”同学的话音刚落,我就从食堂打开水来了。姥姥看到我,喜出望外,快步迎向我。“俊(jin)儿,好冷,快把棉袄穿上。”“嗯,到宿舍里面穿。”我应道。同学听到我的声音,猛地回了一下头,喃喃自语“柳俊啊,我还以为是柳进呢。”姥姥家读“俊”,不读jun,而读jin。如果谁喊我柳jun,她还不知道喊的是我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我要不是来得恰巧,她还不知道要打听多少人?要多走多少冤枉路呢?
姥姥在闲着无事的时候,常拿自己的乡下话跟城里的普通话作比较,结果自觉惭愧。于是,姥姥就经常看电视,跟着电视学城里人说的普通话。姥姥没有普通话基础,学来学去,结果事倍功半,收效甚微。这不,后又闹了一次笑话。那是我工作以后的事了。有一天,我带男友回家,姥姥热心地问:“小伙子,你叫啥名字呀?”“姥姥,我叫萧勤。”男友爽朗的笑着答道。“这名儿好,跟俊儿的表弟同名。”姨妈家的表弟叫王秦,我们都叫他小秦。姥姥把“萧”跟“小”的读音混为一谈,以至于又闹出一个笑话。姨妈家的表弟一来,总要拿姥姥开心。他人未进门,声音先进门了,“姥姥,你老看是萧勤来了还是小秦来了?”“兔崽子,你也拿姥姥开玩笑。”姥姥性格温和,从不轻易生气,当表弟如是说,也只淡淡地回驳一句。
姥姥的乡下话最奇葩的一次是是我结婚后带儿子回家过年的那次。其时儿子刚学会说话,还没有上幼儿园呢。平时,我会买些绘有动物图片的小人书教他识字。那天,儿子把他那本小人书书拿给姥姥看,姥姥用她拿那不地道的普通话教他她重外孙认字。“大老虎”,“大老虎”;“小兔子”,“小兔子”姥姥用手指着图片,有板有眼地读着,儿子摇头晃脑跟着姥姥后面应和着。在姥姥看来,此时的她俨然是一位学富五车,学识渊博的老师,小重外孙就是她最忠实,最得意的唯一的一位门生。读着读着,读到“小猫”这张图片是,姥姥犯难了。“猫怎么读呀?要是读mao,岂不跟我平时读的一模一样吗?”“太婆,为什么不读了?”她的重外孙不知道什么原因,摇着太婆的胳膊着急地嚷道。“喵,喵”冷不丁,有只小猫在楼底下不停地叫着。姥姥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兴地拍着大腿,笑着说:“宝宝,这读小喵。”“小喵”儿子回应着。
回来后,儿子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小猫图片,像考我似的,仰着头问我:“妈妈,这读什么呀?”“小mao。”我随口一说。“不对,太婆说这读miao。”儿子像一位公正的法官,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我知道这一定是姥姥闹出的笑话。电话打过去,姥姥毫不隐讳地说:“你不是叫我教宝宝读普通话吗?”“小猫就读小mao,不读小miao。”“原来是我错了呀?”姥姥似信非信的。“嗯。”我肯定地回答她。
姥姥的乡下话早已渗入她的血脉,根植她的骨髓,就是请标准的普通话老师来教她,恐怕也难以把她的乡下话校正过来。姥姥的普通话,不学闹笑话,学了也还闹笑话,过与不及是一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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