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九天楼的梅花开了,清香阵阵,我仿佛看到梅树影里那个坐在软轿上的俊逸男子,眼角三分睥睨七分柔情,朝我伸出手。
“赵北岩!”我几乎惊叫出他的名字。
一阵恍惚,只是我的错觉罢了,京城人人皆知三清堂堂主赵北岩,已于数月前离世。他除掉叛乱的手下后自戕于楼前,断着一条腿,身中剧毒。最后一刻,他抬眼看我,一双眸子亮若刀光。
“洛珺,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我仿佛听到他低哑的嗓音,有泪如倾。我与他相争了那么久,他当着我的面结束生命时,便将我的心同时碾碎伤透。
三年前,赵北岩是太史仙棠李磊的弟子。我乘舟经过时,正巧瞥见他在楼上饮酒,神采俊逸,修长的手指敲打桌面,透出一分天下无人是知己的寂寞。
那时,我奉父命执行圣殿任务,在船舱中经由纱望见那个倚栏而歌的年轻人,也望见他眉目间傲视天下的气魄与寂寞。呵······连我也不知,那时我竟是笑了的。于无人处,静静望着他笑了。
“拿我的琴来。”我天生体弱无法习武,只练就一手好琴。良久,预想中的喝彩并未到来,我抬眼,楼头那人临风而立,目光定定落下,深沉又冷静。只一眼,我却有种冥冥中终于等到什么的解脱,但仿佛让他注意到我,是件极难极难之事。
江上楼头,琴挑英雄,刀光剑影江湖,如诗如梦相逢。
这人,与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他见识广,心性冷静,不会轻易心动。但当他把注意力安于一个女子身上时,一定会教她此生都难以忘怀。
相识以后,时日如同坠入一场长长的梦里。我们一同走过许多地方。月下楼头,他弹剑歌啸,每每这时,我总以琴相和,妄图化解他眉间寂寞,告诉他,他那些匡扶正义,惩强扶弱的想法,我全都懂。九天楼一揽幻城江湖势力,我于此间长大,焉不知父亲身后那些阴暗之事。似乎有权便有私,而赵北岩心中所谋,却是一个绝对的公正。
他有一手好刀法,藏于袖中的刀名为红袖刀,一出手就是泼天血雨。有一回,他轻轻咳着对我说:“我本是活不过二十岁的。”转而笑道:“但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如利刃敛于软袖,赵北岩虽武功绝世,却患有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疾病。如此,反而更显他的豪气傲骨。落花盈满袖,一如最初悄无声息的心动。
任务结束,分别时他翩然而立,轻笑道:“希望日后还会相遇。”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却未料到有一日赵北岩会于幻城接管三清堂,一手建立起新的势力,与我父亲为敌。
小舟渐渐后退,那不是生离死别,却有什么东西永远地不一样了。匆匆经年,再见真心早已模糊。
赵北岩短短数年就使得三清堂势力迅速崛起,直至与父亲的九天楼抗衡。他们道义不同,而江湖中却只容得下一个领袖。我常从别人口中听闻赵北岩的消息。
那一天,父亲忽然找我。他看着我,“洛儿,我要你嫁给赵北岩,你可愿意?”
一阵天旋地转,哪有这么纯粹的事,联姻是假,相斗是真。我不过是父亲大计中的一枚棋子。窗外冷月如银,脑海里一闪而过是那人楼头饮酒的风姿,我点了点头。
不久,消息传来,他拒绝与九天楼的女儿成亲。
父亲又来了,面露愁色,联姻一可使赵北岩放松警惕,二可镇压其他力量。“那个人向来果断聪明,怎会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父亲叹息着走了。
我拨了拨架前古琴,回头吩咐人,“去传,九天楼洛珺明日春风酒楼约见赵北岩。”
酒楼里,我望着窗外,他一步步踏上来,目光触及我的侧影时,愣了愣。
“好久不见。”我回头请他坐下。
“居然是你。”赵北岩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眼里却有隐约的笑意,“咳咳······”语罢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临走时,他停住脚步,淡淡道:“三清堂与九天楼间,必有一战。”
他的病愈发重,人却依然风采卓绝,我心跳得剧烈-那又如何,即使成亲是假,但我爱你······是真啊。
赵北岩头也不回地走了,曾乘舟同游的真心,湮灭于岁月风尘。再后来,他在宴席上发动计划,红袖刀洒下漫天血雨,穿过父亲的胸膛,将他击倒。
那曾叫我爱极了的袖里刀光,那锋利与坚定,如今刺进我唯一亲人的身体。仿佛等来命运宣判,我终是无法纯粹地爱他了。我轻轻开口:“你我再见,便是死敌。”赵北岩眼神冷冷,杀意一敛,垂下头没有说话。
相争相斗,便是从那时开始的。我接下了九天楼,甚至不惜与小人合作。赵北岩的消息仍每时传到我耳中,他中了毒的腿要废了,他病得很重,直至,他的好兄弟白愁飞在堂内叛了他。
接到消息的那一天,我冲到九天楼的梅树下。不远处的山顶是三清堂的地盘。而鲜有人知,这两个地方,是有一条暗道相通的。若白愁飞要在病榻上格杀他,他又能逃到何方?普天之下,只有这个暗道,只有我,这恨他却也深爱他的人,救得了四面楚歌的三清堂堂主。
赵北岩来时,满身血迹,袖里藏刀,重病缠身,虚弱狼狈。“洛珺”他闭上眼,叫了我的名字。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一如父亲去后在所有人面前那般:“我不会白白救你,你一世英名,断不会就此收场,有朝一日必要回去除掉白愁飞,让天下人知道,你赵北岩不会被人打倒。但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听命于我。”
他露出痛苦神色。
那些日子,是暗流下潜藏的平静。他养病,疗伤,梅树下,我伴着他,赵北岩笑,神色中带了温暖。我一刹心痛如绞,他怎会知道,我在他身上暗暗下了一种毒,一种发作时会令人痛苦到想要死去的剧毒。但,只要赵北岩遵守约定,一切都不会发生。
“洛珺,你还弹琴吗?”有一日,他坐在梅树下问。一刹时空如梦。“只要你还拔刀,我就不会停下琴弦。”赵北岩轻轻笑了,仿佛对答案很满意,眼中带了些少见的快意。梅影如雾,九天楼的梅花开得真好。
后来发生的事,已是幻城说书人口中的名段。赵北岩“死而复生",亲手除叛,最后带着一身伤病决然自刎。好一个英雄气概,好一个忍辱负重。
我记得,是他最忠诚的一个手下忽然跃起给了他致命一击。
赵北岩原来知道我给他下了毒。
我坐在软轿中,几乎怔住。赵北岩,你就如此恨不得摆脱我?强烈的不甘使我忍下眼泪,冷冷看着他。“此生已无遗憾。”交代完一切,吐出最后一句,赵北岩蓦然朝我看来。直到那一刻,我才心中剧痛,霎时,有泪如倾。
他在撒谎,那笑容里,有当年酒楼上喝酒时的三分睥睨,只是寂寞,缘何却盛了七分?
江湖里的风雨翻覆,说书人说得比我详细。唯独那,清风明月楼头初见,梅花盛开故人重返,是我一人心底事。赵北岩走后,我常常梦见他,梦见那把红袖刀穿过父亲的身体。袖底刀忽然锋利,眼底的寂寞,又成了待谁来解的谜。
思索许久,至今,我仍有一件事不明白,赵北岩,你可曾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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