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的时候,你发信息告诉我,你和F分手了。我一边组装着新买的木桌,一边语音回复你消息,不小心用锤子敲到了手,要怎么安慰你全忘了。却再自然不过地回了你一句,“我以为你们早分了呢”,你那头很长时间没有再回复消息,对话框甚至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状态,我猜你有些失望,责备我不理解你,而我也一样,分别之后,不想竟与你疏离至此了。
良久,我洗了澡回来,继续拧紧木板上的螺丝,看到手机里数十条的未读消息,你还在继发过来新的消息。我隐隐感觉手机振动的频率里,有你的委屈和哀愁。我迟迟不敢点开阅读,不知如何安慰你,相隔千百里,我无法给予你更多的关怀,无力感像爬山虎一样密集地缠绕我并铺满我。
算起来,你和F在一起半年有余,渐渐趋于稳定期了,但无论如何,作为局外人,我自始比你头脑清晰,明白他并不适合你,也明白细枝末节里察觉到他没那么爱你的讯息,可这些从不敢坦然和你说出来。我骨子里固守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亲”的死理,说服你,也说服自己,两个人能在一起,总是一桩幸事,若有心,平静相守也是莫大的幸福。到底姹紫嫣红开遍,终付予短颈残垣。
我终于拿起手机看完你的消息。你说你其实不那么难过,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我却在读到你那句“别担心”时,轰然落下眼泪。我想,你真的比以前成熟了,未有只言片语的抱怨,理智又清晰地叙说着事情的始末,你如何咄咄逼人,他如何喋喋不休,终于达成共识和平分手。你的一番措辞干净利落,不含糊,也不繁冗,我却在你绷紧的线条里,瞥见你瑟瑟发抖的心。
F说,他累了。我愤愤不平地同你指责他,未肯对你付出半点真情的人,怎么能先说累了?你发过来一个无奈的表情,仿佛坐在我对面,我脑海中生动地浮现着你瘪嘴翻白眼的模样。
你和F在一起,像是注定就要在一起似的,一开始我们都这么觉得。那时候我们还一起住在长沙,周日,我在家中用那台小得像个段子一样的缝纫机做荷包,为即将去深圳与老九相见而喜难自胜,接近傍晚的时候,你回来了,在客厅唤我出去,我裹着一席皱巴巴的睡衣就出了房门,赫然看见你和身旁一名男子并肩站着,没人开灯,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却看得见他牵着你的手,我一脸懵逼,不知道怎么说好的出门吃个饭,就拐带一个陌生男子回来了。
你向我介绍他,再向他介绍我,另外的室友把灯打开时,我看清楚他的脸,白白净净,剃了利落的板寸头,笑起来有酒窝,我脑海中浮现出“地主家的傻儿子”这样的形容,又觉得不太礼貌,憋回笑意,向他问好。在那之前,你不止一次提起过他,但都是以朋友的身份,高中和大学的校友,兼父母朋友的儿子,听起来倒都是妥妥的“青梅竹马”的元素。
我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见面,多多指教,我这随意的一身真是失礼了。你则在一旁哈哈大笑,说着没关系,唔,还真是个单细胞小傻瓜,配一对正好,为民除害。
其实我记起来,还在学校的时候,与F就见过,因为你的缘故。
大二那年,F大一,我和你在寝室聊天,作为校园组织的一员,下寝做宣传。开门的瞬间,你们欣喜相认,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相互关照,日后便有了交集,你向我们介绍了他的名字,我们并记不清,有着模糊的认知,记忆错位,便记成了某知名粮油品牌“金龙鱼”;
再后来,和你走在校园,偶然再碰到F,已经是大三的时候了,他从稚嫩青涩的小学弟模样蜕变成潮流又骚气的少年,和你打招呼时,脸上的酒窝很深,奶油气从酒窝里流出来,一转身我就好奇地问你,他是不是弯了啊?你哈哈大笑,跟我解释说不是,他只是活得比较精致罢了,喜欢把自己打板得光鲜亮丽,偶尔敷个面膜,爱往身上喷点香水,仅此而已。那时我觉得,他早晚是会弯的,所以从来没有觉得你们会有故事。
不料大四毕业的时候,你说,你家人和F的家人认识,正在为你俩做媒。我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了良久,才依稀记起这个人模糊的影响,可脑海里全是他涂脂抹粉,妖娆风骚的姿态,我觉得,铁骨铮铮的你,一定不会委曲求全的。可后来,事实证明我还是错了,父母之命大于天,他真就顺从地开始约你吃饭、喝茶,收拾行李的时候替你搬东西,微信里时常问候,硬生生地从狭窄的缝隙钻进你的生命里。
你们走到一起,顺其自然,也理所当然。人们常常想的是,为什么我们不在一起呢,种种痕迹都表明,我们是为对方而生的呀,你和F亦是如此,门当户对,机缘巧合,不在一起才仿佛是忤逆了上天赐予的好意。所以,在学校准备考研的F,周末抽空到长沙来看你的时候,你接受了他的告白,决定好好在一起试试,这样的故事设定并不唐突。我之所以震惊,缘由大概是习惯了空窗的你,一时无法跳脱出来而已。
后来,晚上我们并肩躺在床上,明亮的月光洒进26层的窗户,你对我说,心里是很平静的,没经历过轰轰烈烈的分离聚合,就这么在一起了,有些不甘。到底你还是那个渴慕童话故事里,王子踏过荆棘坎坷,铁马冰河入梦为你而来的小女生,仍怀揣着年少的愿景,希望爱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这本无可厚非,我没对你说起的,是我遗憾着,你们一开始就是为结果在一起的,而不是为了过程,或者说,没有共同经历过品读爱情的过程,你们就投奔了爱情,本末倒置,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可是月光照着你年轻又满怀期待的脸庞,我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搅碎你波光粼粼的美梦的。
这些年来,对你,我感到最愧疚的,应该是我成为了你很没有参谋眼光的助攻神坑队友。每次开始一段感情前,你总是会先问过我,要不要在一起和继续下去,前路未知,你需要谨慎地做判断。我太感性了,也太怯懦,从没有与一件既定的事情抗衡的勇气。所以,无论是哪段感情,我总是对你说,喜欢就去追吧。
“你喜欢一个人,把所有得好都掏出来,白马,蔷薇,泪痕与爱,你满脑子都是这些,想遍了故事的来龙去脉,所有的哀伤欢喜,都想明白了。 你告诉自己,好的,就是这个人了。 但是很遗憾的事情并没有按你所想的方向在发展,爱情像一匹失控的黑马,踏上了几乎没有灯火的荒原。你拉,是拉不住的。”
我甚至比你更缺失判断一个好坏的能力,以至于总是在背后推搡着你往前,哪怕万丈深渊,哪怕前路不可回头。有时想想,我是有些自私的,试图把自己的认知强加到你身上,希望你也能不计结果,甚至舍弃尊严地去拥有一些东西,我以为这样,你会同我一样,是快乐而无憾的。可后来,一次次见证你一往无前,又在路途中摔得满身泥泞,也有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后遗症,渐渐在爱里变得麻木不仁,再难被触动了。结果是你我都不想见的,却仍真切地发生了。我时常想,如果为你做出判断和指引的人,不是我,你的感情是不是会比现在顺畅得多?
我们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你和F的这段感情,我学乖了,不再像从前一样妄加评论,作为旁观者,而不再是指点江山的军师,虽然全身而退的局外人角色使我有些不负责任的愧疚,但终究,我希望这次你能自己做出正确的合适的选择。可惜,今天的结果,同以往一样,殊途同归,我们都感觉不到快乐。
我猜许是我们忘了,感情是双方的,单方的判定和努力只是一部分,并不能直接影响结果;而作用于感情的因素也是多重的,努力和结果不成正比,天赋和时机才是重心,这很操蛋,这很无奈。
你的种种不解,似乎一开始就是有解的,不过从不敢正视。我们都信人定胜天,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些什么,所以被命运牵着走,做无谓的挣扎,这样的真相,令你难以接受。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窗外的车鸣渐渐停息下来,也不知如何给你更好的安慰。我转移了话题,实则陷入了更深的难过里,对过去的怀念犹如一张厚重的渔网从天而降,困住我们;现实又像一个更大的牢笼,我们锁在里头,失去了自由和微弱的光亮。
我回复你的是,我很想你。我想念从前敢爱敢恨的你,自由如风的你,落落大方的你,和活在快乐里你的。
却没有对你说,我心疼你。我想,你不愿被怜悯,哪怕是最亲密的我亦然如此。当你背上行囊,独自一人远离长沙这片土地,毅然坐上往东南方向的列车,去往上海,十一月寒冷的风月围困你,却也是那时,将你柔软的内心打磨得坚硬顽强,使你,有了面对孤独的勇气,和攻克困难的能力。此后,你拾起盔甲,说你不再需要无谓的软弱的。
我以你再熟悉不过的那套劝慰的方式,熬了鲜活的鸡汤灌入你喉中,来来回回不过那几句,经历过权当收获,遇见过错的人,绕过一些弯路,也是为了下次相逢更好的人吧。而你,还是说不愿记恨他,毕竟大家都没错,与其没有感情地硬撑着,不如归还对方一片更辽阔的世界。你不住地和我说,你很好,真的没关系,言之凿凿,我险些信以为真。你知晓我的感性和幼稚的天真,你比我更明白,现实世界将朝我们露出怎样理智而冰冷的面孔,即使大病一场,痛哭流涕,第二天早上,抹了厚厚的粉底遮盖倦容,依然要微笑着上班,与并不喜欢的人事打交道。
你说你困了,大概是哭得有些疲倦。互道晚安,我很快也睡着了。夜里,我梦见你我回到了学校,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你穿着那件大一时很喜欢的彩色格子的短袖,(我们常笑话你那件衣服像极了学校的格子床单,但直到大四清理东西的时候,你也一直没舍得扔掉它),你的长发还在,梳了高高的马尾,你敲开我寝室的门,素颜的脸上挂着密集的泪珠,你说你失恋了,我问你,和哪个男朋友失恋了?你扑哧笑出声,硬拉着要和我一起去外面喝酒买醉。我瞥了一眼桌上的课程表,第二天上午有四节课,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拿水杯挡住了它,朝你点点头。
我们在路边摊点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的一桌子烧烤,几口冰啤酒下肚,夏天的味道就在路人汗水的气息、西瓜的香甜和树叶的清幽中发酵着钻进鼻孔,我们提高了说话的语调,和你痛骂着那个我也不知道是谁的“渣男”,一瓶啤酒还没见底,轻微的醉意就软绵绵地袭中我。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曳着,偶有几只苍蝇不合时宜地飞过,光线照着你的侧脸忽明忽暗,微笑着的模样很好看很好看。
早晨醒来时,素蓝色的枕头湿了一片,颜色深得像一片不见底的夜空。我关掉闹铃的时候,看见你清晨发过来的消息,是一贯元气满满的表情包,你还是老样子,眼泪不流到次日,总是像灿烂炙热的向阳植物一般活着,即使这不可爱的世界有那么多不快乐,你还快乐着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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