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

                        一

一九六五年 五月二十日 星期日 上午九点

Devin得文的美国公寓内

人物：

Crystal克莉斯多：孤儿

Devin得文：作家

Devin坐在沙发上看报，Crystal坐在餐桌旁进餐。

C：我是十七岁的少女。

D：是。

C：你得向我看齐。

D：或许是。

C：你不介绍一下你自己？

D：我是三十岁的独身作家。

C：为什么独身？

D：你该问为什么是作家。

C：显然这两个问题都很无趣……我并不感兴趣。

D：你不害怕我？

C：为什么害怕？

D：都说做贼心虚。

C：我靠做贼维持生存。

D：那更该心虚。

C：不。我心虚过，如果我始终心虚，我知道我活不下去，无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来考虑。

D：所以为了生存你对做贼习以为常？

C：而且技术高超。

D：这可不见得。你可是被我逮了个正着的。

C：的确。这是我第一次失手。

D：有没有读书？

C：读过几年，先生。

D：为什么不接着读？

C：这个问题显然降低了您的层次，先生。首先，我前面说过我靠做贼维持生存，对于读书我可偷不来那么多财富，我只顾得上我的肚子；再次，我是个孤儿。

D：抱歉。只是你穿戴整齐，皮肤光滑，头发干净，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流浪的可怜姑娘。

C：谢谢。我想说明的是，半个月前我还住在福利院，受过一点教育，我有自己的审美，我觉得我不能在形象上让人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做贼的可怜虫。

D：为什么现在没继续待在福利院？

C：我讨厌那里的人。逃出那里之前我做了一件一想起来就感到快乐的事情，我暴打了那位欺侮我多年的丑姑娘，接着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看到她们那副嘴脸我可痛快极了。或许她现在还躺在医院。之后我逃走了，逃到很远之后我仰头大笑。或许您会觉得我变态，可那就是我当时所作所为。

D：那很酷。

D：你现在住在哪儿？

C：贼窝。

C：我们每天都要比一比谁偷得最多。对了先生，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今天行窃未遂被逮到，他们会耻笑我。所以先生，谢谢您款待我，我该回去了。另外您能多给我一些面包让我带回去炫耀吗？如果不行也没关系，您是个好人。我希望有机会能偷到一些钱财来买您的书读一读。不管怎样，我会记得您。

D：别再偷了，可怜的姑娘。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读书，想不想离开贼窝？

C：当然，先生。

D：好的，姑娘。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安身之处了，我还要教你读书。

C：您是个好人。我要怎样报答您？

D：等我老到拿不住笔的时候回来瞧我一眼就当作回报。

                        二

一九六五年 六月 晚七点

Devin书房内

人物：

Crystal克莉斯多

Devin得文

Crystal手捧莎士比亚喜剧《皆大欢喜》背靠书架坐在地板上，Devin坐在书桌前听音乐。

C：您更爱看莎士比亚的喜剧还是悲剧？先生。

D：都爱。

C：必须选一个呢？

D：没有这种必须。

D：那你选哪一个？

C：喜剧。

两人沉默片刻。

C：人间是由悲剧组成的对吗？所以得多一些喜欢喜剧。

D：没有这种“得”。你也可以接受悲剧。

C：会接受的。但这不妨碍我在心里多装一些喜剧。

D：你是个极其聪明的姑娘。

C：是您教育的好。

C：我能不能看一看您正在写的小说？

D：当然。（D将书桌上摆着的纸张泛黄的厚本本递给C）

二十分钟后。

C：您在小说中讽刺旧思想旧音乐？

D：毕竟我是青年人。

C：您是垮掉派？

D：不。不完全是。我只是喜欢那些年轻人的新精神。

C：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D：哦？

C：他是您口中的年轻人，他会唱迪伦的摇滚乐。

D：你喜欢？

C：是。

D：希望他是个好人。

C：我是说我喜欢鲍勃迪伦。

D：是。但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C：是。他教我玩架子鼓。

D：那很酷。

                      三

一九六六年 十一月十九日 晚八点

Julian的乐团基地

人物：

Crystal克莉斯多

Julian朱利安：年轻的摇滚乐手（C的朋友）

乐队其他其他成员以及一些听众

Julian在台上弹吉他演唱，Crystal在他身后敲架子鼓。

J：谢谢台下来看我们表演的朋友。我想宣布的是，今天是我身后这位鼓手的成年生日，以及她与我正式交往。（J走过去拥抱C，台下台上所有人欢呼）

C：实际上我从不承认自己是个小孩，我可以做任何事。（C幽默地说笑，其他人欢呼大笑）

晚十点 表演散场 C和J单独走在回去的路上

C：我今晚的表演帅不帅？

J：非常帅。

C：你也唱的非常好，比起迪伦，也许我更爱听你唱。

J：我比迪伦还酷？

C：是啊！哈哈哈哈……你信吗？

J：才不信！

C：或许我可以搬来与你同住，Julian。

J迟疑三秒之后开口

J：当然，只是我们赚的不多。

C：我们花费也不多不是吗？

J迟疑三秒后回答

J：是。或许是。但也说不定。

J：你父亲会同意？

C：Devin不是我父亲，我跟你说过。

J：的确。那你明天去和他说这件事吧。

此后Crystai搬离Devin的房子,与Julian同住局促的小窝。

                      四

一九六九年 五月二十日 晚八点

某警局外

人物：

Crystal克莉斯多

Devin得文

Crystal因盗窃被拘到警局，Devin将她赎出。Crystal穿着黑色大T恤背倚着警局外的墙，时不时吸口烟，Devin与她并排站立。

D：为什么又开始偷？维持生存？

C：“又”？您还真会揭人伤疤。

D：这是事实。

C：如果您想指责甚至取笑我，我一点都不想见到您。

D：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C：显然是离开您之后，先生。

D：你一定是遇到了困难，姑娘，你完全可以对我说。不必对我抱有敌意。

C：不。先生，我什么都不愿意对您说。您可以回去睡觉了。

Devin觉得状态不佳，无奈离开。

第二天一早Devin来到Crystal与Julian的住处。Crystal独自蹲在门外抽烟。Crystal见Devin立马丢掉烟蒂起身朝他走去。

D：抱歉。姑娘，我希望我能帮助你。

C：是我该抱歉，先生。Julian生了重病，我确实需要钱。

D：我能不能见见他？

C：会传染的，先生。更何况我想他暂时不想见到别人。

Devin掏出钞票

D：拿着，姑娘。

Crystal激动拥抱Devin

C：我会还给您，先生。十分感谢。

拥抱结束

D：莎士比亚有没有读完？

C：我只读完了他写的四大悲剧，先生。

D：但你更爱他的喜剧不是吗？

C：是。但是像您说的，我得学会欣赏并接受悲剧不是吗？

D:但如果哪天你感到生活太苦，读一读喜剧是不差的。

C：那会让我嫉妒吗？（幽默地笑）

D：说不定会。（哈哈大笑）

D：需要帮助不妨向我提，姑娘，我得去忙了。

C：当然。十分感谢，先生。

此后Julian因有钱治病而好起来。

                        五

一九七三年 五月 上午

Devin公寓门前

人物：

Crystal克莉斯多

Devin得文

Julian朱利安

C：请您开门见见我，先生。

C：我已经从报纸上得知您的新作品不受出版社待见。但我喜欢，年轻人也喜欢您的新思潮。

无回应。Crystal难过地回去。

C：Devin遇到了困难。

J：我了解到了。

C：他已经两年没有收入。我们该帮助他，Julian。

J：是。我想他不仅需要经济上的帮助，更需要你的陪伴。

C：我想也是。我从没听他提过他的家人，或许我也是他最亲的人。

J：这么说他也是你最亲的人。

C：或许是。还有你Julian。

J：不用顾及我，说不定我是个混蛋。

C：为什么这么说？

J：没有为什么，Crystal，你该搬去陪伴他一段时间。

C：是。我明天去与他商量。

晚十一点半。漆黑的房间，Crystal与Julian平躺在床上。

J：还记得我们是怎样认识的吗？

C：当然。你在街头找我搭讪。我们都善谈。

J：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搭讪吗？

C：不是因为我的美貌和气质吗？（哈哈大笑）

J：的确。（浅笑）

安静后过了一会Crystal睡着。Julian自嘲地笑并独自说：“真傻。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拥有一个有钱的作家。可惜只是从前。”

第二天一早，Crystal来到Devin公寓门前。

C：请您开门，先生。

这次Devin迅速地将门打开。

C：我决定搬回来住，先生。您还欢迎吗？

D：Julian同意？

C：我同他说好了的。

D：那你随意，姑娘。

Crystal回去搬行李，发现Julian走了，带走了所有钱财。留的字条上面写：吸食大麻多年，太需要钱。谢谢你Crystal，也对不起你。我很自私，也很无耻。但确实无法再利用你。Crystal抱头大哭，抽掉仅剩的半包烟后，回到Devin的公寓。

D：我早就说希望他是个好人。

C：结果他不是。（状态呆滞）

D：你把他当全部？

C：不。我还有您，先生。

D：假设我也不是个好人呢？

C：那我该去看看喜剧。

D：你知道吗，人类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喜剧，但悲剧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C：是的。我知道。

D：那你知道人类最大的悲剧是什么吗？

C：是死亡。

D：除了死亡？

C：抱歉。我暂时想不到。

D：没关系。

C：迪伦拍电影了，或许我们可以去看看。

D：当然。

电影散场后有年轻读者认出Devin，并表示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因此Crystal向Devin提出可以自己办杂志，面向的是一大批新潮的年轻读者。此后两人致力于合办杂志，颇有绩效，并乐在其中。

                      六

一九八五年 五月二十日 上午九点

Devin书房内

人物：

Crystal克莉斯多

Devin得文

Devin半躺在书桌前的躺椅上，四肢乏力，深邃的眼眸空洞含泪，播放器里依然是鲍勃迪伦的音乐，Crystal背靠书架手捧莎士比亚的喜剧《皆大欢喜》。

C：您许久未写小说了先生。

D：是啊。（有气无力）

D：你为何不嫁人啊姑娘。

C：二十年前我就问过您，您为什么独身？

D：你该问我为什么是作家。（无力地笑）

C：显然这两个问题都很有趣……我很感兴趣。

C：请您说给我听，先生。

D：我始终认为结婚与不结婚只是两种生活方式，有人选择组成家庭，就有人选择独身。至于写作，那是一件很苦的事，但如果不做这件事，我会更苦。

C：我明白，先生。

C：先生，您可知道哪个季节是我人生的喜剧。

D：是春季吧。

C：那您呢？

D：也是春季。

C：是因为我们总在春季相遇、重逢对吧。

D：是。就像这个春天，我的生命旅程或许会结束。最后陪伴我的还是你，姑娘，我为此感到幸运。

C：您从没提过您的亲人。

D：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姑娘。我同你一样是孤儿。

C：您是害怕孤独的对吧。所以选择收留我并待我如女儿。

D：是啊姑娘。你真如当初所说一样回报了我，实际上你回报得比我想要的一丁点回报还要多。

D：你唯一一次主动搬离我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是一个临冬季节，幸好不是春天，你跟一个混蛋小子走了。回来的那年又是一个春天。

C：又说回去了先生，季节的话题我们说过了。

D：哦？我们再合写一部小说吧。

C：好啊。求之不得，极其荣幸。

D：只是我要偷点懒，只写书名，剩下的由你完成好吗？

C：您可以再多写一点的先生。

D：书名就叫《人间喜剧》。记得书里的喜剧是从一九六五年开始的每一年春天就好。

C：我明白，先生。（哭腔，眼中含泪）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Devin最终平静地病逝在躺椅上，书房极其安静。鲍勃迪伦的歌声更加清晰入耳，夹杂Crystal小声的啜泣声，她满脸泪水。

                        七

一九八六年 五月 上午

Crystal为《人间喜剧》画上句号。她在书的最后说“我总算知道，人类的另一大悲剧是独自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