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立夏时节了。
沿着山间新修的公路散步,眼睛所到之处全是苍茫的绿色,整个人毫无招架之力地淹没在了绿的海洋里。
少有新开的野花,除了肆意开在荒地、田畔的野蔷薇。它们或白或粉的碗状小花招摇地挤满一根根藤条,散发出扑鼻的浓郁香气,叫人闻都闻不过来。偶尔,也遇到金银花,一两丛,参杂在葱郁的灌木间,顺着树干、枝条缠缠绕绕,银白、金黄的细长花朵依着藤蔓开得小心翼翼。
跟野蔷薇相比,金银花要含蓄得多。它的花开也成堆成簇,却很有规律。花朵对腋而生,全是大小相当的两枚花苞,丝毫不带给人视觉上的疲惫感。它的花香同样绕人鼻息,却不如野蔷薇强烈。它干净、醇厚,芬芳中自带几分淡雅与清甜,叫人一闻便觉神清气爽。
金银花又名忍冬花。《本草纲目》曰:“花初开者,蕊瓣俱色白,经二三日,则色变黄。新旧相参,黄白相映,故呼金银花。”因其清热解毒,又不伤脾胃,自古以来便是不可多得的中药材。
对于金银花,我是从小便熟悉的。小时候,每到暮春时节,金银花才刚冒出一点点青绿色的花苞,家家户户的主妇便早已为之奔波了。未开的金银花蕾有着最好的药效,去叶,去藤,在暖暖的阳光里自然晒干,便可长期保存。这样的金银花,店铺会争相收购,农家也会自备一些。逢上暑热天气,抓一把金银花,泡上一大钵色泽黄润的茶水,是解暑消毒的最佳饮品。若是遇上小孩长湿疹、生痱子,用晒干的金银花蕾熬水泡澡,亦是最有效不过的治疗方法。
金银花长得将开未开时,也是主妇们最为忙碌的时候。一得空,她们便提着蔑箩,在一片片田野与荒山里穿梭,寻找着藏匿在满目苍翠里的一丛丛金银花。来不及慢慢摘,她们和着藤条,扯下一簇簇生得水嫩白净的花苞,扎成把,将一只蔑箩塞得严严实实。这些金银花,是要等到晚上摘的。吃过晚饭,忙完屋里屋外的事情后,一家人围坐在昏黄的灯光中,说着闲话,一人手中拿一把还带着余温的金银花藤,细细摘、慢慢找,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那时,每家每户都会卖金银花。乡野小铺,人来人往,一袋晒干的金银花换上十块二十块的零钱,是朴素生活中油盐酱醋的来源。
而那时的小孩也是极早懂生活的。放学放假的空隙,我们总要去田野中寻那些被人遗漏的金银花。一点一点积累着,等到够称一次了,我们就去一次小商店,每换得三块五块的零钱,心里总觉甜蜜无比。于我们,那来之不易的几块零钱,有时是一对漂亮的头花,有时是一双好看的塑胶凉鞋,有时仅仅只是一盒彩笔或一个本子,却蕴含着无可言说的快乐。长大后,我也常常会得到自己所渴望的东西,奇怪的是,儿时欢天喜地的兴奋劲儿却再也找不回了。
长大离开家乡,金银花也不曾走出过我的视野。在车水马龙的都市里,也不过仲春时节,金银花却开得一片烂漫。它们开在戒备森严的机关院内,开在人来人往的公共绿化里,也开在装修讲究的庭院里。没有人摘它们换零钱,也没有人摘它们泡茶,它们是被当作风景呵护的,一任花开到花落,我自花开,我自香。
有一年,我在一家占地面积比较大的公司上班。公司里有一大片树林,树林边有湖,还有新辟的菜园。晴好的春日里,我总要跑去树林里散步。一天中午,我才进树林,便望见两个女同事在那里摘些什么。跑去一看,她们摘的竟然是金银花!粗粗一棵金银花藤绕着一棵桑树,开了蓬蓬的一大堆,叫人欢喜得很!也就在那一刻,儿时那些关金银花的记忆全部涌现在了脑海。
我沿着树林往前走,希望遇见一丛野生野长的金银花,最终也真的在湖边的荒地上遇见它们。在那一丛花朵繁密的藤蔓间,我久久驻足,屏气凝神,直觉时间就此凝固了。后来,我挑了一把初开的金银花带去办公室。我把它们养在清水里,一屋子都叫它的清雅香气弥漫了。午后上班,困意犹在,摘下一把金银花煮茶,莹莹的绿,好看又清香,深受同事们喜欢
这些天,金银花开得正盛,乡村里老一辈的人们仍然在为之忙碌。店铺里还在收购金银花,只是,时隔二十多年,它的价格并没涨多少。每看到那些顶着烈日在田野中奔走的老人们,我的心里总要泛起微微的酸楚——时光飞逝,时代变迁,他们所守候的,却仍是一年一度的金银花开。
倒是乡村里的孩子们已不再亲近山野了。雨过天晴的上午,跟几个孩童去山间公路上散步,遇见路边一簇簇顶着雨珠的金银花时,他们全都无视地走开。乡下小孩不识金银花,我耐心地跟他们说,这是金银花啊,是很好的中药材。但他们并不感兴趣,看上一眼,又都跑去寻蜗牛了。
如今,乡村孩子的成长历程中,不再有纤藤绕树的金银花来点缀了。这多少有点让我觉得遗憾。我想,缺少一些有关花草的记忆与情感,生活会不会也因此少些芬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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