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盲人。
我既不是算命先生,不能给人摸骨相命,也不是技师,不会按摩。
那天我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旁边车辆频繁从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一阵阵迅疾的风将衣角吹起,有点冷。毕竟是初冬了。我能感受到路上一片片枯叶打着转儿跟在车辆后面,它们一定露出了狰狞的欢呼声:看,又有一辆车驶向了未知的路途!
我不害怕这滚滚的车流,也不害怕前方的未知。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上,我早已经习惯独自摸索在黑暗当中,右手握着的盲杖是我多年忠诚的伙伴,它为我探路,为我辨别前面是有障碍还是平坦,也向其他人宣告着我是个特殊的平凡人。
在心情好的时候,我可以听见一些别人听不见的美好,比如路边花坛里有一朵花又在悄悄的展开它的花瓣,轻微的簌簌的声音,小心翼翼,又带着些兴奋激动,仿佛这是它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又比如旁边正在飘落的一片树叶,带着对生命终结的喟叹,缓缓的旋转着从我的耳边路过,我猜想,它应该带着些残缺,又不完全干枯,因此得以将那最后的一息绿意化作了这世间任意一缕柔柔的风,穿过树林,穿过荆棘,最后消散于一淙小溪中。
我可以听见很多很多声音,也偶尔可以预见 那些 声音的主人最后的归宿,但人们总是不相信我的能力,于是我再不分享,亦再不辩解,只安安静静的,迎接种种新生命的到来,又送走应当离去的所有消亡,这是我打六岁起就明白的道理,直至如今我也还坚定不移的执行着。
我执着盲杖走在我熟悉的一条路上,留下身后一串哒哒的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节奏均匀,又枯燥重复,如同我的生活。
这时我听见旁边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孩的声音,在哭泣,仿佛正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以至于使得这哭声断断续续。我看不见,却可以想见那年轻女孩的面容上一定布满了泪水,也许她还化了妆,正因为怕泪水晕了妆,才死死的克制着自己。
除却这哭泣声,我又听见了旁人听不见的声音。
我听见了女孩正在急促跳动的鲜活心脏缓缓开裂的声音,咔、咔,那声音中包含着各种东西,有绝望,有仇恨,更甚者,有必死的决心。
也许是失恋了?亦或是被上司骂了?还是与家人吵架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正在放弃她自己。
生意来了。我想。
我空着的左手伸向了侧背着的布袋,好一阵摸索,掏出了一把像玻璃弹珠一样的小圆球(好吧其实我也没见过玻璃弹珠,只听隔壁老李家的小李描述过),轻轻一掷,它们便化作了无声的气流,飞一样的朝着那姑娘的心脏射去,我看不见它们射过去的痕迹,同样的,不止我这个盲人看不见,旁的人也是同样看不见。
它们是各种各样的蛊惑人心的声音,带着狰狞的恶意,往正在逐渐开裂的心脏中注入。
“生活都这么绝望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他要背叛我,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要抛弃我?”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高兴?”
“他们其实一直都在讨厌我。”
“只有结束了生命,我才能摆脱这一切,我才能获得新生。”
“既然如此,我便消失吧!”
消失吧。
啪。心脏彻底裂开。我仿佛听见那年轻姑娘轻笑了一声,又仿佛没听见。灵敏至极的耳朵偶尔也会有自我怀疑的时候,不是么。
但紧接着另一种声音我倒是切切实实的听到了。那是姑娘的鲜血在马路上流淌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些不甘,又夹杂着些快意,很复杂,我几乎分辨不出那声音中到底有多少情绪。
那血一定很红,我觉得。尽管我从来想象不出红色是什么颜色,但一定很好看,像生命一样鲜活,鲜活得让人想要毁灭。
我接着向前走着,风依旧很大,衣角猎猎的颤抖着,往后回顾着身后一团狼藉。
又完成了一单。
是的,我是一个生命收割者,专业的。
做我们这一行的人无处不在,我们隐匿在各种各样的角色里,有的是清洁工,有的是企业老板,有的是全职太太……我们擅长发现人们生命的脆弱点,然后运用各自的能力,加快生命结束的进程,直至对方彻底消亡。
但我们也并非就是漠视生命的冷血人群,相反的,我们很友好,常常劝诫人们珍爱生命,并且充分尊重那些爱惜自我的善良人。
就拿我来说,我常常给人忠告,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要将旁人的过错压在自己的身上。不过貌似收效甚微。
你,做到了吗?小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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