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王平被关进地下潮湿的小黑屋里，没有窗，放了一张床和一个旧痰盂，床头挂了一盏昏暗的白炽灯。本来他可以换一个比较亮敞的住所的，但你也知道，他家境不允许。早些时候他父母犹豫再三带他去了市里的大医院，不过有什么用呢，正如老王说的：“家里哪有钱给他治这种病。”
虽然老王一家对此事绝口不提，但不出两天街坊邻居都知道了，饭后他们聚在一起，话题总会扯过去：
“听说隔壁家的小王疯啦！”
“真的假的，是那个平日里乖巧得很的王平吗？不该啊，前些日子还遇见过他，还跟我打招呼哩。”
“可不是嘛，前两天镇里的老张去市里办事，亲眼看见他们一家进精神病院，起初他还不敢相信，可你也看，好几天不见他了，就连老王和他媳妇也很少出门了。”
“这么说还真是，真是想不到，上个月老王还跟我们吹嘘他儿子要上大学了呢，不过也是，小王平时不是和那个谁关系很好吗，谁知道他平时的好形象是不是装出来的呢！”
也有更好管事的，傍晚闲了没事跑去老王家里，先是寒暄几句，就开始暴露真实目的，“你家孩子怎么这样了？”老王先是紧了眉头，大概也没想到坏事传的这么快，再然后也只能叹气了，到底怎么了呢，老王也很想知道，事发来老王琢磨了很多遍，可是将来要成大器的好儿子啊，怎么突然有一天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神神叨叨个没完没了呢？
到这里好像也找不到他精神出了问题的证据，其实我也并不大了解，只听老王说起过，大概有俩星期了，上回小王从住宿学校回家那天就躲进房间里不出来，老王还想着怕他学习太用功累着呢，可越来越不对劲，门反锁了一天，他娘靠在门口听，只听见他一直念叨着“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生平安…”。还记得老王说这话时，眼眶都红了。
【贰】
最近派出所又抓了个犯人去，被判了两年，是镇上出了名的二痞子，我们暂且叫他小江。人们传是强奸未遂，据说在他家附近一条死胡同里，被路过的人当场报了警，那可怜的姑娘才险逃一劫，可也没人提起过究竟是谁报了案，那天没什么人经过那条小路，再加上风声被警察把控的很紧，实在传不出来。
其实虽说这个小镇人口不多，民风也还算淳朴，但像这种小混混闹事儿进去的事也时有发生，所以小江被抓本不新鲜，邻里乡亲说上几句这事也就散了。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估摸了一下在小江进去后几天小王就出问题了，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俩的关系可不一般。说起来渊源可长了，他们在幼儿园就认识了，小江迟了一年上幼儿园，又留过级，所以大小王两岁，一起尿裤子长大的铁哥们儿，相识也十多年了吧。小江小时候也和小王一样是乖孩子，虽然成绩不理想，但不会干坏事，只是后来父母离了婚，他也突然变了一个人。早前老王和他媳妇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小王少和小江来往，影响不好，可为此小王大闹了一场，老王只好作罢，只在私下里对小江处处提防，听说那人进去了的时候，老王还没发现小王出事了，还暗暗觉得庆幸呢。
所以这就叫人觉得奇怪了，若要说小王因为好兄弟坐牢了就疯了，不太说的过去，但实在太凑巧了，哪有这恰好的？还有啊，你能明白吗，“好人一生平安”啥意思呢？谁明白啊，唯一能解释的人现在疯了，更何况，也许他自己也只是无意识的在反复一句话而已。
【叁】
最近小王总在做一个同样的梦。他被父母拉去医院的时候没有挣扎，因为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也无心反抗了。到医院后医生给他检查了一通，他就又被带回家了。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依稀记得回家的路上父亲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许只是错觉吧，毕竟太困了，醒来时就在这个小黑屋里了，没什么家具摆设，一张床他躺着，一个破旧痰盂摆在床边上，深吸一口，空气里还有陈腐的怪气味。不过起身后他反而觉得甚是自在，没人会知道他在这里的，就像以前为了和小江玩躲在这里一样，没人会找到他并且指责他了，果然，好人一生平安。
每天三餐时他娘会来给他送饭和清理痰盂，饭到手了，就吃掉，要是刚好在痰盂被拿走时急了，不管屎还是尿，总之裤子又要遭殃了。反正对他来说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平时无聊，他就对着黑暗念叨他的座右铭——“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生平安…”，念得渴了累了就躺到他的硬板床上睡上一大觉，被叫醒又可以吃饭了，如此反复，真好。
但每次醒来他总能想起那个梦，恍如发生过一样真实。梦里他像往常一样去小江家里，却在半路停住了，他听到了女人的哭喊，虽然像是被捂住了嘴，但他分明听到了。他平时不爱惹上这种麻烦事的，但他还听到小江的声音，虽然是有点陌生的可怕的低怒语调，但十几年了不会听错的，于是鬼使神差中，他拐进了那条死胡同——小时候放学了，他们总爱在这里一起玩弹珠，可是下一刻看到的场景让活了十七年的小王再也不能平静的活下去了。女孩的衣服被扯得破乱，而小江就那样按着女孩挣扎的双手趴在她的身上。那一瞬间，小王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是小江啊他是小江啊…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梦到这里往往就结束了，小王醒来努力回想，但怎么也想不起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反而感觉头疼。于是小王干脆不去想了，匆匆吃过饭，他就又和黑暗融为一体，又开始背他那句“好人一生平安”了。
【肆】
事情渐渐传的很开，一开始还只是街坊们知道老王家出了事，不久后，镇上的人都知道了。于是各种猜测和流言也到处弥漫。老王干活的工地的工友也都听说了，大家见到老王，都闭了嘴不说话，只是笑笑，笑得不够自然，再后来管事的头儿也知道了，也不说理由，果断把老王开除了。老王回到家，叹着气对媳妇说：“我们在这里生活不下去了。”
老王一家是连夜走的，老王从他三弟那里借来大货车，搬空了住了半辈子的家。走的时候小王还在睡觉，他睡得很沉，还以为自己还躺在小黑屋里，他又在做那个梦了，可今天这梦做的很是奇怪，似乎有结尾，啊是的，他报警了，警察来的时候他藏到了小路旁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偷偷看，这样小江就不会看到他了，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小江好，他不能跨越自己的道德底线，但小江一定不能知道是他报警的，一定不能，至少在最后还是要守住多年的情谊，当年小江第一次动手打人，还是为了他不被别人欺负呢。
货车一路颠簸，行驶了很远很远的路，小王在梦里落泪了。他记起了最后那个眼神，小江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分明发现了他躲在石头后面，他那个带着震惊、失望、痛苦的眼神也永远刻在了小王的脑子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对了，那个眼神里，还带着小王从来没看过的温柔的对立面，我们称之为——冷漠。
小王惊醒，老王媳妇正坐在旁边计算着剩下不多的生活费。小王想要说话，明明想要说些其他的，可是出口后，仍然是那句“好人一生平安”，老王他媳妇别过头来，看了一眼小王，这么久了，他的眼神更加空洞涣散，唉，老王又叹气了。
【伍】
几年下来，小镇靠着政府拨的公款发展的越来越好，人口慢慢增长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在事发后全家都搬走了，据说小江出狱后也去了外地，人们茶余饭后有了新的谈资，过去的事也被遗忘了。没有人再会问起小王究竟怎么疯的，也没人再会关心小王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过怎样的生活，或者已经不在了。只有我，常常在夜里想到他，想啊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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