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撑伞

今天，朋友问我，“你第一次心动是在什么时候呢？”我正拿着一杯白水在唇边，袅袅热气稍微模糊了镜片。听到她的问话，我放下水杯，慢条斯理地掏出兜里的眼镜布，仔细地擦拭着本就明亮光洁的镜片。

朋友看着我，嘴角含笑，揶揄道，“有故事哦！说说呗！”

第一次心动是在什么时候呢？我想，大概就是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夏日吧！

那日正好周末，我一大早就去超市购物，囤够了一星期的口粮。回来的路上却下起了雨，雷声阵阵，大雨倾盆，伴着能把人吹跑的大风。出租车师傅赶着去接中午下班回家的妻子，把我放在小区门口就一溜烟跑了。为了表示歉意，车钱都没收，还送了我一把伞。

我看着火速消失在漫天大雨里的车屁股，感受着风拉扯着手中雨伞的力度，心里很是羡慕那个即将下班的妻子。司机师傅是个话痨，从我上车起就唠唠叨叨地在说话，大半都是有关他妻子的。所以，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里，我知道了他和他的妻子青梅竹马，上个星期刚刚领了结婚证，还没办酒席。知道了他的妻子在小区不远处的蛋糕店里帮忙，他妻子的梦想就是以后开一个小小的蛋糕店，他已经攒够了开店的钱，等他们办酒席的时候他会把租好的店面当做礼物送给他的妻子。他说，他的妻子漂亮温柔，笑起来会温暖整个世界。我想，这整个世界里应该只有他和她。

司机师傅是个好人，给我伞的时候说，“姑娘，祝愿你早日找到你的良人。下次遇到这种天气，你就找个地方避避雨，等他来接你。”我冲他点头微笑，真诚道谢。我知道，他是真心的。所以，我也真心感动，真心感谢。

感动完了，苦恼也就来了。我左手拎着两个超重的购物袋，右手打着雨伞。左手被勒的生疼，右手则是拼命地拽着雨伞，生怕一不注意就被风扯走。其实在这样大风大雨的天气，雨伞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手边有伞，不用总是不甘心。我撑着伞艰难前行，风裹着雨水劈头盖脸砸过来。镜片很快就布满了雨水，模糊了视线，我只能凭着感觉慢慢前行。

大概走了十几米远，“咔嚓”一声，雨伞直接在伞骨处断成了两截。我看着已经坏掉的雨伞，不仅没有懊恼，反而非常开心，我想，终于不用打伞了。把伞扔到附近的垃圾桶，右手迫不及待地分走左手的购物袋。

我稍微活动了一下疼痛僵硬的左手，摘了眼镜，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认命地继续前行。不远处有个凉亭，可以在那里避避雨。

我是高度近视，面对面都不一定能看清人脸。在这样的天气，一米内都不一定能看到人。所以，直到有人跑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接过我手里的购物袋，我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我呆呆地仰头看他，雨水顺着发梢滑落，钻进了眼睛里。我难受地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他好像笑了一下，下巴指了指凉亭，然后转身跑了过去。那两个购物袋在他手里好像完全没有重量，他提着它们就跟玩儿似的。

      他跑到凉亭了，而我还站在原地发愣。他冲我招手，我还是站着不动。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是空白的，脑海里只有他提着两个购物袋在雨中奔跑的身影。

很快，他又跑了回来。哗哗的雨声里，他冲我大吼，“你在干嘛？快到凉亭里啊！”我看着他不解中带点焦急的脸，突然笑了起来。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发疯的我，催促道，“快走啊！”我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跑进凉亭。又一次，我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一个影像，那就是他在雨中奔跑的身影。

进了凉亭，他一边拧着衣服上的雨水，一边抬头看我。我有点儿局促地站在离他比较远的地方，小声道:“谢谢你！”其实，我还想说对不起的，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他轻笑出声，揶揄道:“我不是坏人。你靠里一点，边上能淋着雨。”

我往里靠了靠，离他近了点。我说:“你是好人。”凉亭里的石桌上放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是小白鼠。他站在石桌旁边，而我从来不喜老鼠。虽说不上恐惧厌恶，但还是不愿靠近。

他大概觉得很好笑，哈哈笑了几声，然后问我，“为什么？”

我有点儿迷糊，问他:“什么为什么？”

他说:“我为什么是好人？”

我看着他，理所当然道:“你帮了我啊！”

他说，“这样就算好人吗？你对好人的定义也太马虎了。”

我点点头，“对我来说，你就是好人。”

他也不跟我争辩，转身坐在石凳上，逗弄着笼子里的小白鼠。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他逗弄小白鼠，我看着外面发呆。

雨一直下，没有减小的趋势。

期间，他突然问我，“能借用你的笔和本吗？”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购物袋里刚买的黑色笔记本和中性笔，点了点头:“可以。”

之后的时间里，我依旧看着外面发呆，而他则是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我会转头看他。他抿着唇，特别专注地画着什么。我有点儿好奇，但又不好意思走过去看。有时候，我感觉到他在看我，但等我看过去时，他却低着头在认真地忙碌着。

雨停的时候，他把本子还给了我。他特意叮嘱我，到家了再看，里面有惊喜。我按捺着好奇和他挥手告别，然后脚步匆匆地往家赶。小区排水不太好，到处都是积水。因为心不在焉，走几步就会踩进水坑里，小白鞋湿了水，极其不舒服。但因着心里有所期待，那点不舒服便可忽略不计了。

到了家门口，我把购物袋扔在地上，空出的双手迫不及待地打开本子。第一页是一只硕大的老鼠，胡须很长，眼睛狭长。我没有细看，快速翻到第二页。也是一只老鼠，不过比第一页要小了很多。我翻到第三页，依旧是一只老鼠，体型上又小了不少。往后的每一页都是一只老鼠，越往后老鼠体型越小。我暗暗惊叹着他画画的速度，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他竟然画了这么多老鼠。

翻到最后一页，我终于看到了他说的惊喜。那是我的一张画像——大雨中，我仰着头，头顶悬着一把伞，一把超级大的伞。在那把伞的衬托下，我小的可怜。空白处，他写了小小的一行字:

“常看到你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购物，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发呆。希望有一天，你能遇到一个为你撑伞的人。回家记得洗个热水澡，熬点姜汤喝，别感冒了。”

看到那行字的瞬间，我鼻子发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但他的话却让我委屈地想要嚎啕大哭。如果可以两个人，谁又愿意一个人生活呢！

那天，我听他的话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洗澡的时候放开了嗓子嚎啕大哭，熬姜汤的时候一个劲地流眼泪，喝姜汤的时候眼泪落进了碗里。晚上，我是抱着本子哭着睡去的。

第二天，我特意买了个小木箱，把那本画满老鼠的笔记本放了进去，珍而重之地上了锁，放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

之后，我时常会去那个凉亭，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我从夏天等到了秋天，从秋天等到了冬天，却再未遇见他。

第二年春天，我养了一窝小白鼠。大概是看他画的老鼠看多了，看着那几只雪白的小老鼠，竟然没有抵触，反而觉得可爱。

我依旧会去凉亭，带着我的小白鼠。

夏天的时候，我报了一个素描培训班，学起了素描。我的很多素描作业都是在那个凉亭里完成的，在那里，我总是能超水平发挥，画出比平日里更好的画来。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能完整地画出一张还算不错的人像了。

第三年的春天，我终于在凉亭里等到了他。他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

我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姑娘，再看看他们的同款戒指，终于知道，心真的会疼。

他在看到我的瞬间就呆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

我微笑点头，没有开口说话。心太疼了，单单是抑制那种疼痛感就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开口了。

我慌乱地收拾好画具，离开了凉亭。转身的那一瞬间，泪水终于决了堤。

我在家里颓废了几个月，终于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再次踏足凉亭。我摆好画具，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心在那一瞬间又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他把手里的笼子放在石桌上，叮嘱道:“下次别忘了。”

我看着笼子里活蹦乱跳的小白鼠，才想起那日走的匆忙，把它们落在这里了。这几个月忙着伤春悲秋，竟是一次都未想起它们。

“谢谢！”我摆弄着画具，没有看他。我的心里眼里全是他，我总担心被他发现什么。

他沉默良久，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本子放在石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想起那年大雨中他奔跑的样子。

那天，我画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的看不到了才离开。

到家之后，我把他给我的本子锁进了小木箱，和之前那本放在了一起。我没有看那里面是什么，虽然很好奇，但我不敢看。

我依旧去凉亭画画，但再未遇见他。

第四年夏天，在遇见他的那一天，我打开了后来的那个本子。

本子上只有一幅画，一段话。画依旧和四年前的那副一样，没什么变化，就像是直接复印上去的一样。旁边带点空白页，他写下了另外一段话:

“如果能早点遇见你，我一定毫不犹豫地为你撑起这把伞。但命运弄人，老天总是不能让人事事如愿。大概是遇见你并且爱上你已经让老天太嫉妒了，所以它收回了让我给你撑伞的机会。”

“笑笑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然后相知相恋，分手。和她分手两年后，我遇见了你。那天电梯故障，停止使用。你拖着一个超级大的箱子往楼上搬，真的是一点一点拖着走。我恰好看到了，就想顺手帮你一把。结果，你拒绝了。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愿意让我帮忙。没办法，我只好偷偷跟着你，看着你一点一点把那么重的箱子拖到了十六楼，然后整个人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后来，我经常会遇见你，但你似乎不记得我了。我总是见你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购物，一个人做很多事情。大概是关注的太久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你。我送你画那天本来只是个开始，我想着先在你心里留个印象，以后慢慢找机会接触，慢慢地让你喜欢上我，然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为你撑伞了。只是没想到，那是开始，也是结束。”

“那天，笑笑来找我复合，我没答应。我告诉她，我已经有了一生所爱。她什么都没说，开车冲了出去。很狗血的情节，但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失去了她的双腿，得到了我。而我，失去了你。我对她有愧疚，有责任，有亲情，唯独没有爱情。我如果能心狠一点，就可以不管她，就能做那个给你撑伞的人。但我是个懦夫，我选择了放弃你。既然不能陪你一生，那我就不能再出现在你的身边，不能在你心里留下影子。所以，我选择不再出现。我带着笑笑去了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前几天在凉亭遇到你我真的很惊讶，也很惊喜，但之后却是密密实实的疼痛。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你，没想到你依旧扎根在我的心底。看着你疏离的微笑，看着你收拾画具离开。我以为，我在你的心里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虽然这是我希望的，但是还是因着这个认知而难受的想落泪。后来我在石桌上看到了你落下的人像和小白鼠，我才知道，我到底还是在你心里扎了根，发了芽。想明白的那一瞬间，我既高兴又悲伤，恨不能立刻去找你，抱着你，告诉你我爱你，我想做那个给你撑伞的人。但是我不能，我们之间已是没有可能。画和小白鼠是笑笑坚持要带回家的，她很聪明，她问我，你是不是我的一生所爱，我没有骗她，你确实是我的一生所爱啊！”

“几天以后，笑笑偷偷起草了离婚协议，趁我睡着拉着我的手按了手印。她说，她要去找属于她的幸福了，这几年她也很累。她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我。”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她，给她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这才有勇气来找你。现在事情已经讲清楚，如果你还愿意让我为你撑伞，请把我画上去吧！我会在凉亭等你，等你的答复。还有，我和笑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几年，我们从未越界。”

讲到这里，我停下来喝水。

朋友催我赶紧讲，问我到底有没有把他画上去。

我笑而不语，只是示意她看窗外。那里，有个人逆光走来，嘴角含笑，眼里只有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