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长安是最繁华的，帝王就于此指点江山。
梦瑶家住长安城外，都城虽是繁华，在她眼中却不是那么美好。
她曾尝试劝说父亲举家搬迁，但是被父亲以祖宗祠堂不宜变动而拒绝。
虽然父亲这么说，不过梦瑶总觉得自己家又不是什么达官贵族，这破祠堂祭祀的祖宗们说不定早就不满意了。
人人都向往的长安能有什么不好，让梦瑶这么厌恶，不惜放弃世代的田地，想要离开这里。
梦瑶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越是长大，她越觉得城中肯定有什么东西很可怕，让她不由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韩梦瑶，你再胡闹，小心我罚你在祖宗面前跪上三天三夜！”
直到那个人来到了长安，梦瑶才知道自己一直不喜欢长安的原因。
长安，是没有灵魂的。
城中虽说还是以布衣百姓居多，但是那些官人也不在少数，更多的是富甲一方的商贾。
所以即使是长安城外，梦瑶偶尔也能听到从城内传来的乐舞声。
那个人，是来赶考的穷酸书生。
梦瑶与他相见是在一个月光清如水的夜，那晚她刚被训斥，心烦意燥，偏偏隐隐约约的歌舞声就是不肯停下。
独自一个人在房顶坐看漫天星辰，梦瑶的爷爷曾说长安是集无数大气运才能有的皇家都城。
那时候爷爷非常宠着她，和梦瑶的父亲不一样，梦瑶的父亲只会指责她，而且随着梦瑶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凶。
远远的路边传来一阵很悠闲的“哒哒”声，梦瑶好奇的抻着头往那边瞅。
是个书生，骑着一头驴，摇摇晃晃的，还举了本书，对着月亮不知道在念什么。
及至他慢慢走近，梦瑶才听清他并非在记赶考内容。
“啊，月神啊，保佑我这次科举能过吧！”
“月神月神，你可一定要和魁星说啊！我这次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了！”
“月神，你在听么？”
梦瑶不由好笑，悄悄趴好，捏着嗓子说：“我看你并无诚心，拿着的这本《春秋》干干净净，定然是没有反复观研，如此这般，哪怕魁星都帮不了你，还是快快回乡多加研习，下回再做一次夺魁的梦吧！”
书生并没有因为深夜却有人回他惊讶或者这番话过于真实而叹气，反而卷起书，对着房顶一抱拳说：“姑娘所言甚是，在下此行确实并无准备，仅仅带着一身浩然正气，应是无缘夺魁。”
梦瑶没敢探头，她知道平常文邹邹的书生一般被惹恼是会咬人的，所以乖乖的在房顶趴好是很必要的。
书生倒也没执着，拿着书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肩膀，自语道：“长安，临近长安了，我要进去么？”
梦瑶撇撇嘴，翻了个身，接着他的话说：“犹豫什么，不然你千辛万苦赶过来难道就为了说这几句求神拜佛的话么？”
书生笑，从驴上翻下，对着房顶再抱一拳，说：“姑娘好见解，是在下愚昧了。”
梦瑶在边缘坐下，问：“小书生，你当真想要考取一个功名？”
“未至长安的时候，想。”
“未至长安？那现在呢？”
“我发现长安不过如此，它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梦瑶怔了一下，没有灵魂，这就是她一直排斥长安的理由，是她每次想要和父亲说却无从开口的理由。
书生叹了口气，抬头望去。他看不清梦瑶，月光仅仅镀亮了她薄薄的轮廓。
相反，梦瑶却看清了他的容貌，一时有些愣神。
书生收起了书，再度跨上自己的坐骑，轻拍了下驴，然后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葫芦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顺手将其丢上房顶，说：“姑娘与我有缘，此酒就送予姑娘了。”
“呸，谁要你的破酒！”
梦瑶扭头拒接，葫芦就这么掉在了房顶，书生却一路笑着离去，再度向长安进发。
梦瑶坐在房顶看他一面笑，一面将《春秋》撕碎扬去。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只是那晚书生的是背影和爽朗的笑声在梦瑶心里没能化去。
之后的不论那个深夜，她听到的再不是城内享乐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书生的面容和叹息。
某天梦瑶在田里浇水的时候，听到邻居喊她。
“张婶，我才刚刚浇了一半的水，你可别骗我！”
“哎呀，韩家丫头，张婶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快些回去，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呢！”
梦瑶啧了一声，皱着眉将信将疑的往回走。
未至家中，就看到自家门前摆上了一排排的箱子，而门口更是被邻居们塞得满满当当。
骚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韩梦瑶回来了”，一时间大家都四散开来。
从门中走出了一位白衣男子，看着愣在门口的梦瑶，不由轻轻地笑。
这个人，梦瑶见过的。这个人的声音在无数夜晚取代了让人厌恶的歌舞声，让她觉得，其实长安是个还不错的地方。
“韩家姑娘，这再次相见着实有点唐突。不过，想必日后姑娘还是会适应的。”
“少来，你在我家做什么？这些东西又是干什么的？”
韩父从家里走出，说：“瑶儿，你怎么能对陆公子这么说话！快道歉！”
书生打开折扇，自在的扇了扇风，没有说话，眼神却是悄悄的瞄向了梦瑶。
“爹！凭什么！”
“凭他将会是你丈夫！”
梦瑶彻底愣了，再没有半点气势，只木讷的看着书生。
韩父见她没有如往常一样的反抗，不由有些诧异。
书生合上纸扇，摇头说：“伯父，那我先走了，十日之后我会来娶她的，还请准备好那盏葫芦。告辞。”
这十天梦瑶最常做的，就是爬上那个和书生初见的房顶，望着长安方向静静的发呆。
韩父曾爬上来和她认认真真的交流了一次，也找到了那个孤独伫立的葫芦。
十日时间其实很快，梦瑶穿上了这辈子幻想了千万遍的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开心。
新娘是只能在轿子里坐着的，梦瑶听着轿外锣鼓喧天，一时有些迷茫。
轿侧的窗户外传来了书生的声音：“梦瑶，我并不想在长安住下，如果你不反对，我带你浪迹天涯可好？”
“我其实一直不喜欢长安的，如果可以浪迹天涯，我跟你走！”
我跟你走，梦瑶下了最大的决心和勇气。
霎时风起云涌，明明之前还是晴朗的好天气，这一瞬就阴云密布，雨滴滴滴答答的落。送亲的人乱做一团，找着自己避雨的地方。
梦瑶看着拉着自己狂奔的人，红袍喜冠，带着快意与逍遥。
新婚居然新郎新娘双双出逃，梦瑶偷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
“娶你的人。”
“为什么是我？”
“因为某个夜晚，我看到了和我一样对长安失望的人。”
“可你还是去了长安。”
“我回来了，长安远不及你的千万分之一。”
“你不是好人。”
“在下云游四海，一介书生，从不敢以好人自居。”
“你的名字呢？”
“陆长风”
梦瑶垂眸道：“韩梦瑶”
书生笑，而后说：“幸会”
“不巧，我……在等你”
梦瑶没有骗人，她知道哪怕这个人不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她也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灵魂共鸣的夜晚，那张她会等很多年的脸。
雨停，不论是新郎还是新娘都消失了。
次年，一场动乱让长安萎靡。韩家终究是移居洛阳。
终
番外一
“长风，你在长安都做了什么？”
“倒也没做什么，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少来，那天那么多嫁妆，是不是真的考到了什么功名？”
“凭借那本干干净净的《春秋》么？”
韩梦瑶气结
番外二
“长风，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不会。”
“长风，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你会害怕么？”
“大丈夫立世无所畏惧。”
书生打开纸扇，说：“我会去找你。”
不论阴阳，都会去找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