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台上锣鼓齐喧,那帘幕后转出华丽的戏服,那一篇篇流传千年的故事便又在悠扬的戏腔中飘出时间的水面。或掷地有声,或绵柔婉转,令人痴醉。
脑海中不知谁唱了一声,粗糙的模仿,稚嫩的嗓音,夹在这中间想起似乎有些怪异。我愣了一下。舞台上下依然人声鼎沸,但喧闹声却从周围褪去了,只剩下我那一声往事如烟的叹息。
那声音像个太监,一声戏腔分明喊道:“曾诚驾崩!”
那“太监”便是章鱼。其实没有君王,也没有宦官,只有一对前后桌。他本名起的挺好,只是读音凑巧相仿,我们便替他起下一个“章鱼”的外号来。章鱼个子不高,但是圆润白净,脸上那两点痣不算瑕疵,倒仿佛是画龙点睛之笔。他的声音说是戏腔,其实不过是他童音尖细,再加上喊这句话时故意压了鼻音拉长了声调,听起来还真同戏台上那唱腔有几分相似。
有一段时间,也许是在“二十四姓之家谱”里陷得深了,我凡是自称的地方,都换作一个重音“朕”字。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天气晴好,有人在教室里叫我名字。我故作姿态,说了一声“叫朕何事?”
好像一唱必有一和,教室后面突然响起一声:
“曾诚驾崩!”
快活的空气充满了教室的上上下下,所有人愣了两三秒,都一起大笑起来。我反应过来自己被“乱臣贼子”造了反,大喝一声“反贼休走!”一跃而起。一番君臣互弑的戏码之后,上课铃响,我们才气喘吁吁休战,嬉笑着回到座位上。
在那之后,他就真的成了“御用宦官”,专等着我“朕”字出口,然后催促天下缟素。不久座位一排,他到了我后面,这个名号也就落实了。在我无数次的“驾崩”中,人慢慢长大,那些年幼时的幼稚心态也褪去了,换成了我们的日益增长的友情。在地缘关系的帮助下,它增长飞快:我们上课时在课桌底下分享零食,自己拿一点塞嘴里,然后从桌子缝里往前或向后递过包装袋;中午我们偷玩他手机被发现,我顶着老师窝藏他,反而把责任弄到了自己头上。在与同龄人结伴出玩时兴之后,凡是生日聚会,逛街休闲,我们的名单上似乎在动笔之前就已经写下了相互的名字。
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就在一声声“驾崩”里,如落在荷叶上的水珠悄然滑去
那一年夏天的岔路口分开了所有人,我们如今也是许久没有相见了。只在偶尔翻阅相册,整理物件的时候,才能刨出一些已经忘却的记忆。章鱼和他的戏腔,也淡入了年年岁岁的秋风中。
一片叫好声里,曲终人散。周围又变得空荡荡的,演员在台下看不见的地方又忙活起来。空舞台不是结束,而是为下一次开始做着准备。我缓缓站起了身,摆正了长凳。
世事变迁,莫说那些遥远日子,中考的戏码都已经写上了水牌。那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凝固的时间化成的云雾,也在日渐升起的阳光中消散了,只剩下细若游丝的一点,慢慢缭绕在心间。
许多的许多都已经不再了,但那句“曾诚驾崩”,那一声充满童真的戏腔,却总是盘旋梁上。
2019年12月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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