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老张站在你面前,手里端着一碗臊子面,试图把面扣在你脸上。
你把自己掰开,像一台俯冲轰炸机,将脸扎进土地里。
面碗从你的头顶飞过,向诗和远方扑去。臊子汤均匀地浇在你身上,你鲜油光亮。
面条在你身后六尺的地方重重落下,卧倒在尘土里。面碗尖叫着旋转,盘旋,上升,冲向云顶。你循声回头张望,就像一泡迷路的肉臊子。瘫倒在地的面条看看你,你看看它,你们就像两坨屎,重心离世界最近的两坨屎。你们本该在一起,你黝黑的脸蛋和精光的面条本该融化在一起。你觉得它是你的另一半,时间会给你答案。
你站起身来,冲向老张。臊子汤从你头上流下来,淌进你眼窝里,辣眼睛。老张不动,目视前方。
你嘶喊起来,迎着风流泪。你右手抱头,侧身跳起,用肩膀撞向老张。你击中了老张,老张的身体“噗”一声漏了气,变成一挂竖直垂立的面条。面条向四周飞散,像一棵开花的树。
你把散落的面条逐一拾起,捧在怀中。你站在微风里,度过一个春天。春天的风湿润粘腻,面条潮了,黏在一起。你也受潮了,厚重的臊子压得你喘不过气,你的鼻子上、嘴唇上、锁骨上,都盛满了红油和辣子。你入味了。
你跪下来,把怀里的面条放在地上,摊开。面条变成了面疙瘩,疲惫地瘫软着。世界也受了潮,浮肿,粘滞,了无生气,像刚发好的海参。你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雾,看不清未来。你吃力地撑起沉重的眼皮,支起空荡荡的脑壳,两手抓着面疙瘩,拿到眼前,一点一点把每一根面条分开。你把择好的面条挂在自己的手臂上,直到两手都挂满。
你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你像水底的海螺,无法动弹,词语和句子从你的口中吐出,却变成了泡泡,声音湮没在空气里。
你便跪在泥潭里,默默等待,直到春天过去,太阳出来,干燥的风敲打你的头盖骨,你打着激灵醒过来。
你站起来,昂首挺胸,立在沙漠里。你把手臂张开,手臂上的面条迎风招展。面条在火辣的阳光和狂躁的热风下风干,你身上的汗和臊子汤滴下来,落在沙地上,滋出一个个小沙坑,然后冒出一股白烟,蒸发在空气里。
你就这样骄傲地站着,像一座十字架。你是个被钉死的人,你被钉死在自己的躯体里。面条在你手上不知疲倦地起舞,就如国庆节时公园道路上方飘扬的彩带。
你不知立了多久,终于被热烈的风刮倒。你摔在沙漠里,石砾划破你的脸,沙尘将你掩埋。面条风干了,硬如铜铁。你把最后一点臊子汤渗进面条和大地里。你干涸了。
秋天,面条先于你苏醒。露水从你的发梢滴落,打在你的睫毛上。你睁开眼睛,哭了。面条还缠在你的手臂上,只是有些蔫了。
时间会冲淡任何东西。时间把你身上的臊子冲刷得一干二净。
你的眼泪结了霜。秋天唤醒了你,却也杀死了你。北风悄然而至,你仰天大笑,把剩下的面条择好,披在背上。
朔风凛冽,寒冬将至。你冷。你颤抖。你怒吼。你撕心裂肺。你在雪地里平躺下来,努力把面条一根根抻长,然后盖在身子上。面条太短,露出了你的头和脚。你笑了。你躺在风雪里,大地吮吸着你的体温。
雪是白色的,面条是白色的,你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你融入世界了,你走进世界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你终于与眼前的世界和解,你们手拉着手,唱起了歌。
你伸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这个世界。你从未体验过如此真实的触感。雪花落在你的指尖,温暖而舒服。你闭上了眼,会心地微笑。寒风不再刺激你的鼻窦,你的嘴巴不再苦涩。春天的花儿为你盛开,美妙的人儿把你等待。盛宴在呼唤你,世界在歌唱你。你看呆了,撂下手中的面碗,走向欢庆的殿堂。
筷子掉在地上,臊子面撒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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