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雪，那人……

王正贤/文

又至岁末，很多想说的话，可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的重担渐渐的搁置在我们70后的身上。同龄人个个却象磨道里的牲口——一圈又一圈，道虽短，却永远走不到尽头；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稼轩诗云：“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1)此时才能略懂。顺便将想说的话，只言片语地加以整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2)，拙对似水流年偶作润点，如此而已。 那年，那雪，那人……
“年是给孩子们过的”，短短的语句里隐含着那么深刻的道理。是的，当从外面疯玩的孩子回到家里看到父母置备的鞭炮、火红的蜡烛、一捆一捆的木香，还有一叠叠母亲亲手叠制的纸元宝。这些东西在桌上一天天增多时，过年的冲动，便在儿童的心里油然而生。
小孩子穿上新做的棉衣，也没有了平时作息时间的限制，却有了平日整不到的吃食，油黄的麻花，酥脆的焦面页，是每家必备的。家里孩子少的，可随意从挂在梁上的篮子里拿出任性的吃。家里孩子多的，便眼睁睁的看着在灶台边忙碌的父母，将刚出油锅还冒着热气的味道和着口水吞咽到肚子里——那是经父母允许方能吃的——多年以后，这种场景成了这些孩子弥足珍贵的记忆，也是生活不止的原动力。 那年，那雪，那人……
“一夜连床睡，五更分两年”(3)，可惜除夕夜的孩子是不能熬到五更天的。便在父亲的故事中个个歪倒在父母的怀里，甜甜的睡着了。一年来由于生活压力，而天天绷着脸的父亲，现在由于暂时的放松而显得很是慈爱，时而看看怀里小的孩子，时而给大的孩子掖一掖被角……
大年初一的早晨，先晚守岁不成的孩子早早的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早上醒来可不能像平时那样胡喊乱叫——这是昨晚给神像上供前母亲就特地嘱咐好孩子的。孩子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母亲恭敬的样子，柔柔的烛光里，火苗舔舐着点燃的纸元宝，崭新的神像在香气的缭绕中栩栩如生。只这一场面就足以让孩子觉得不同寻常。所以，懂事的孩子这几天不管在外边玩的多么疯狂，呼喊多么嘹亮，回到家里，都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中国为礼仪之邦，更何况过年是一个重大的节日，当然会有多种繁琐的习俗。“民以食为天”，种种习俗的落脚点最终自然放在吃穿二事上。老舍在《北京的春节》里就写道 “ 在除夕之前，家家必须把春联贴好……必须把肉、鸡、鱼、青菜、年糕什么的都预备充足，至少足够吃用一个星期的。”为何预备这么多天了呢？“ 因为旧社会里的老妈妈说，讲究在除夕把一切该切的东西都切出来，省得在初一到初五动刀。动刀是不吉利的。”是的，中国平常百姓千百年来的愿望，在过年时体现的淋漓尽致：就是对和平生活的向往。不像外国狂欢夜的由来，充斥着屠杀后的狂傲与野蛮。哪似咱们过年，求的是安宁和祥和。 那年，那雪，那人……
平原的冬天总是干冷的很，可雪总在人们的声声念叨里落下星星点点的两三片。于是人们又“干冬湿年”的盼望着过年时来一场大雪，反正空闲。雪便趁着这个时候果然落了下来。雪是及让人产生幻想的物件，比如女孩儿就喜欢在天地茫茫中把自己当成白雪公主，时时处处都谨小慎微，总怕弄脏过年的新衣服。可是，男孩儿在雪里却显得野性十足：掷完雪球，便在雪地里打滚儿……从家里边出去到回来的工夫，崭新的衣服就布满了泥水。母亲无奈中将孩子的衣服在火炉边慢慢烤干。因为明天，带着穿上新衣服的孩子，就要回娘家了。 那年，那雪，那人……
转眼便是正月初二，这是成家的闺女看望自己父母的日子。新年回娘家的第一趟，无疑显得很是隆重。精心挑选和制作的礼品带得充足自不必说，两口子和孩子们更需打扮一新，就连套在车上的小毛驴也毛色油亮。娘家离得稍微远的，由于风雪载途，路况不好，便在晨光熹微里开始张罗，男人早早的就赶着牲口，拉着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婆孩子，行驶在雪后初晴的田野上。车轱辘压着冰雪发出“吱吱咔咔”的响声，引得孩子在被子下藏不住，总是不老实的探出头看看。妈妈便硬是将他摁在车厢里。这样，男人赶毛驴的“嘚嘚”声，孩子和妈妈的笑声，都落在这年初春寒的雪原上了。
这天的姥姥家，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同院中的积雪。饭菜业已备好，而姥姥们呢？三三两两的却站在村头的风里。迎接远道而来的女儿，女婿和调皮的外甥。寒冷，她们倒不觉得。
于是这天，有女儿的家里热闹异常，一年中的守候，便都浸在这年初短暂的团聚里。
弹指一挥，白驹过隙。“小孩儿盼过年，大人怕过年”的景象，在这个年代却有了新解：当年的小孩儿已成大人，当年的大人却已成为老人。大人常年在外，一年难得回家几次。老人独守在家，成了孩子的坚实后盾。不管岁月如何蹉跎，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热热闹闹的家庭欢笑场景，便都寄托在人人翘首待盼的过年里。 那年，那雪，那人……
转眼间，年届不惑，过年也变得急促而富有节奏。而时间如流沙从指缝泄漏一般，松留不住，紧握不得，总是在无奈中逝去。不过，这怨不得它。失意也罢，得意也好，每个人都需独享岁月的这般馈赠。有句话说得好，日落不是岁月的过，风起不是树林的错，积累生活的厚重，绽放生命的异彩，方不枉为人世过客。
是的，人若前行，风景便不绝；青春不衰，岁月亦不老。
又至年初，是该掂量掂量了。
                                        2019年2月1日
注：(1)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2)李商隐的《锦瑟》
(3)这是一幅对联也是俗语，并没有固定出处。意义指的是除夕之夜的零点，连着新旧两年，送旧并迎新。古时守岁有两种含义：年长者守岁为“辞旧岁”，有珍爱光阴的意思；年轻人守岁，是为延长父母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