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府后来的几天,我都尽可能的避开沈靖,他也不主动同我讲话。老夫人依旧是和和气气,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不过,她倒是对这个儿子放心的很,从来不过问他太多事,成婚这种事就更不会替他着急了。我心里想老夫人果真是个开明的人,又想起她的丧女之痛,稍稍为她惋惜。
虽说是玩了几日,倒也学了不少东西,老夫人眼睛不好但心却灵敏得很,她同我说刺绣从来不是一针一线地连缀,是目之所及,心之所想,手中自然而然地生成花鸟鱼虫,秀美河山,她不喜欢墨守成规,爱的是自然、自由、自在、自得。
我跟着她说是学刺绣,却感觉将精神境界都提升了一番。这想必就是古人所说的熟能生巧,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吧。
每每当我凭借自己的想象做出绣品来,都开始期待贺叠枫回来,然后好好地炫耀一番,或者也像其他贤妻一样,亲手为他拆洗缝补,量体裁衣…… 可是,想着想着,就失落起来,我再怎么做,也还是不如卿如的一半吧,等我离开了这里,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我们好似从来都没有开始过,又好似开始时就已经结束了。
最后辞别沈府的时候,我把自己小心叠放的一沓绣品都留给了沈老夫人,虽然绣工粗拙,但是一针一线都是费了心血,希望能留给她一些回忆,在我走了以后。
老夫人一直把我送到马车上,拉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 小竹啊,你得空可要常来看看老身,下次我让靖儿去接你可好?”
“ 不用劳烦沈公子了,我一定会尽快再来看您的,您照顾好身体!”
老夫人点点头,最后又拉着我说了一句,“叠枫这孩子心眼实,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固执己见,若是平时冷了你,莫要往心上去,我也会多劝劝他。”
我点点头,她帮我拉上了帘子,转身离开了,一时间我突然很舍不得离开,我真的不知道给她的许诺能不能按时兑现,而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这里,那以后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马车开始走动了,颠簸的路晃得我头晕,前几日接到他的书信说是已快回府,让我耐心等待。不知道为什么,不见的时候想念得紧,如今得知他快回来了,却紧张害怕起来。
刚刚停下马车,就有家仆赶来扶我下轿,我立即激动地问道:“大人回来了吗?”
家仆满脸堆笑道:"回来了,回来了,大人正在内堂里等着夫人呢!"
我听到这消息,便兀自提了裙摆欢喜地奔跑进屋里,也顾不得什么体统,只想尽快见到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希望他也是如此期望的吧。
俗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果真如此,我已然跑到厅堂门口了,却忘记脚下有槛,一个趔趄向前倾去,脸直直朝着地面扑去。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可是要破相了,却一下子被某人抱住了。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胸膛,靠上去可以抵御所有慌乱;这世上只有那么一个男子,总在紧要关头出现;这世上也只有那么一个人,明明我爱得炽热,却只能说情深缘浅。
被他抱住之后,我也不抬头去看,就把头埋在他身上,感受那久别了的温暖。他果然先开口了,
“什么事让你跑得这样匆忙,都不顾得看脚下了?”
“你……你明知故问。”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像是哄稚童般,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把你一人留下了。”
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温柔的话语,有一瞬以为是在梦里,可是明明眼前这人就是实实在在的呀,回想这段日子疯狂的思念,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感,都在此时烟消云散。
“你……怎么不说话了,急匆匆跑来不应该是要同我讲许多话的吗?” 他原本抱着我的手渐渐松开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偷偷把眼泪抹了,抬起头对他挤出一个笑脸,“当然啦,我可是攒了好多好多话要讲呢。”
“哦?那快说说。”
“不行,你把我丢家里那么久,也得容我生气一阵子。” 我把眼睛睁得贼大,装作自己很有理的样子。
他笑了,拉了我的手,“ 我从京城带回许多茶点,原想和你一边说话一边吃的,既然生着气,怕也没胃口吃东西了,那就赏了仆役们去吧。”
“诶诶诶,你早说有吃的人家就不生气了嘛!空着肚子颠簸一路,哪里有力气讲话。”
果然这人最是会抓住我弱点的,好不容易硬气一会儿,马上就给我放了气儿,又成个没皮没脸的软面团,哎,小竹子啊,何时能活得有骨气一些呀?
后来,两人分坐一方几,席间言语不曾断,四目交接尽温情,已忘却今夕何年。
那夜,我才真真正正成为了他的妻子,第一次感受到所谓人间情爱,所谓相依相伴。我不再去想什么来日方长,只要现在我们是在一起的,彼此归属着。
次日,我却得知,沈老夫人薨世了。我端在手里的茶杯一下子掉地上,四溅的茶水冒着热气,侍女急忙来帮我擦手,心疼得看着我烫红的皮肤。
可是,我心里的疼,比这个强烈千万倍。那个善良慈爱的老人家,她把我当做亲人一样疼爱的啊,初来人世遇见的第一个善人是她;初为人妇穿的第一件喜袍是她一针一线做的;初学刺绣为我解疑开蒙的老师是她……
我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的,老夫人一生纯良,上天会庇佑她的。
直到我亲眼看到那被白布盖住的身体,感受不到一丝气息之后,才彻底被打败。我的泪比那天的雨水还要汹涌,哭到瘫坐在地上,再不想理会任何人。
那天的沈靖忽然也沉默了,只是我从他神情里看出的却不只是丧母之悲,仿佛还有一丝丝恨意?
沈夫人的丧殡仪式是贺叠枫全权安排的,我知道他内心的痛苦不亚于我,但是他要把持大局,依旧得体地接待着前来凭吊的人。我那时才意识到,一个男人走到他那一步,是需要经历多少苦痛与折磨。
回府的第三天,忽然收到一封密函,上面只有一句话 :
“夫人之死,别有隐情。”
后面有一行极其微小的字,交代了见面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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