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过客谢灵运

元嘉十年(433)的一天，秦郡府将领宗齐受偶然在路边看见有几个行为鬼鬼祟祟的人，心生疑窦，便赶快报告郡县长官。迅速抓住他们之后，稍加审讯，竟然得知这伙人准备去劫夺朝廷罪犯谢灵运。宋文帝大惊，当即下令将谢灵运在广州处死。1589年之后，我们再来追寻这位身怀“一斗之才”，一生却充满焦虑与“疯癫”的悲情狂士当年的足迹，依然会唏嘘不已。

惊世骇俗为哪般

刘宋南朝时的始宁县南山(今浙江高新园区三界镇)到临海郡，沿途植被茂密，树木森森，鸟兽汇聚，人迹罕至。有一天，临海郡太守王琇忽然接到报告，说是山上有为数众多的人在砍树开道，声势浩大。心惊胆颤的王太守以为是山贼来袭，马上调集兵丁前去围剿。

折腾半天，跑在前面的兵士，竟然如释重负地回来报告：“哪是什么山贼，是有人在游山。”时值乱世，常有奇人高士隐居山中，但像这样惊天动地的“隐游”，却是少见。等见到这群不速之客，王太守这才知道原来是当朝皇帝称赏其诗、书为“二宝”的大才子谢灵运为了探险，带人在山上开辟了一条新路。时年已经45岁的谢灵运，兴致勃勃地邀请太守同行。王太守推说还有公事在身，自然不肯。谢灵运眼睛一斜，整整发髻，随口吟道：“邦君难地险，旅客易山行。”调侃太守走平路如登险山，他却视攀峻岭如履平地。

如今在风光旖旎的浙江天姥山，还残存着据说是当年谢灵运开拓的古驿道，由会稽(今绍兴)来，从嵊州黄泥桥入新昌境。横贯斑竹村的长街，司马悔桥边的司马庙，会墅岭的石阶路，天姥寺至冷水坑的山路，驿道上残存的小石佛铺、关岭铺，依稀还可辨出古时驿铺旧貌。流传千古的遗迹驿道经桃源穿越天姥，大家都叫它“谢公道”。一路青山绿水，古岛古桥古村古迹连成一线，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交相辉映。

游山喜探险，喝酒必尽兴，谢灵运在这两件事情上比一般文人更追求极致。登山写诗是才子雅兴，酒醉骂人就显得有些狂浪。在会稽郡的千秋亭，喝醉酒的谢灵运，竟然脱掉衣物，一丝不挂，与人吟诗作赋，乐不可支。时任会稽郡守孟顗，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作为地方长官，自然不愿意看到有人在他的地盘上这样伤风败俗，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去，要谢灵运等人稍加收敛。同样对佛学有精深造诣的谢灵运，一直看不起孟顗身材矮小，形象猥琐，才学也根本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连信也不看，醉眼迷离，手舞足蹈，对送信人喝斥：“身自大呼，关那个痴人何事？快滚！”意思是我喜欢这样，他孟顗管何闲事？这还不说，被扰了兴头的谢灵运还曾经当面奚落孟顗：“得道应需慧业。丈人生天方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意即修行也是需要慧根的，你姓孟的虽然比我早出生，但成佛一定在我之后。这样近乎诅咒一样的言语，对一位读书人来说，肯定是切入肌肤痛入骨髓。

谢灵运凭借自己的声望，上疏请求将会稽城东的回踵湖赏赐给他，让他改作稻田。对他颇有好感的宋文帝同意后，将此事交与会稽太守孟顗办理。但是孟顗以填湖要杀生为由拒绝。谢灵运见此不成，又要求将始宁县的岯崲湖交给他。同样被孟顗拒绝。二人多次对抗，互相言语攻击，龃龉不断，嫌隙渐深。孟顗见谢灵运出则前呼后拥，游山玩水却以毁树填渠为乐，眉头一皱，将心一横，竟然向朝廷告发谢灵运要谋反。谋反即是杀头大罪，谢灵运见状，迅即进京自辩。幸好宋文帝清楚谢是文人，明白他是被孟所诬，也不想让谢孟继续互斗，便将谢灵运调为临川郡(今江西抚州)内史。

如果说谢灵运与地方官吏有恩怨纠葛，倒也罢了，最让人惊讶的是，南宋开国皇帝刘裕在与刘毅争夺朝政大权成功之后，不但没有治罪与自己唱反调的谢灵运，反而任命他为太子左卫率(辅佐兼保卫太子的官员)，想借谢灵运的文名壮大太子刘义符的声威。但是，谢灵运不但没有对太子刘义符尽心尽责，反而怂恿刘裕次子庐陵王刘义真与太子争夺皇位。后来，刘裕三子宜都王刘义隆意外被立为帝，任命谢灵运为秘书监，派他修《晋书》，实际上是要他表明政治立场，但谢灵运依然我行我素，直到上呈《劝伐河北书》，宋文帝刘义隆才彻底不再信任他，派遣他去做了临川内史。

此时，倘若谢灵运能够幡然醒悟，或者具备能够适应时代潮流的政治能力，按部就班做好临川内史的本职工作，韬光养晦，那么他的人生结局或许有机会改写。但是，在临川任内，谢灵运收养前朝晋室弟子，并且奉为上宾，还将自己的正室让给这位司马协的小儿子居住。这且不说，谢灵运自己主动在外大肆宣扬，唯恐天下人不知。

几乎伴随了谢灵运一生的惊世骇俗举动，其疯狂程度甚至让人觉得荒谬。其实又有多少人知道，这是他那颗恃才放旷的心狂傲到极点，同时又无限焦虑的结果。而这一切，要从他的家世和才气说起。

显赫身世有灵气

唐朝诗人羊士谔《忆江南旧游二首》诗云：“山阴路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感叹王谢两家为晋王朝建功立业，在当时风光无限。在魏晋南朝，南渡的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举足轻重，无疑是当时最具有代表性的大家族。大书法家王羲之独生女儿的女婿，是谢灵运的外婆。但不幸的是，谢玄长子谢瑍并不聪明(其实就是傻)。谢灵运的祖父谢玄，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叹：“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是生了谢瑍，谢瑍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是生了灵运。”

谢氏家族除了谢瑍，其他的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无论是以军功成名，还是以诗词传世，都在史书上占有一席之地。即使谢灵运的姑奶奶谢道韫，也是才华出众、勇武异常。不但对出“未若柳絮因风起”这样的千古名句，还能在生死之间临危不惧，独自带领仆从仗剑退敌。

出生在这样的显赫家世，“灵运”这个名字好像并未给家族带来好运。谢灵运出生当年(太元十年，385)，父亲谢瑍去世；三年后，祖父谢玄去世。再加谢氏家族男丁多有早卒，魏晋人大多信奉张道陵创办的天师道，也就是五斗米教。家门遭此大丧，让人心生恐惧。于是，“其家以子孙难得，送灵运于杜治养之。”谢家害怕灵运遭遇意外，将他送去钱塘江一位姓杜的法师那里借养。杜明师的道馆可能在钱塘飞来峰、下天竺寺一带，或者就在灵隐山，因为谢灵运小名“客儿”，杭州灵隐山北坞有所谓“客儿亭”的遗迹。

有王氏家族这样的家学渊源，谢灵运的母亲自然也是满腹才华。谢灵运不但受到母亲的谆谆教诲，工于诗词的叔叔谢混(又名谢琼，谢瑍弟弟)尤其喜欢他。在博学睿智的氏族亲人影响和指导下，少年灵运勤奋好学，博览群书。史称谢灵运“文章之美，江左莫逮”。

在杜明师处接受的道家思想，对谢灵运一生影响不可谓不深。数次为官，都是散漫无为，这与道家的不争、道法自然思想吻合。谢灵运在后来又结交了慧远和尚这样的佛家高僧，翻译了不少佛学典籍，对佛学有较高造诣。佛、道、玄学交替穿插，各种思想与现实密切结合，世族和士族的不断演变，权力与利益的冲突纠葛，慢慢让谢灵运这样的风流才俊开始对承接家族荣耀的使命念念不忘。

在京师乌衣巷，这条中国历史最悠久也最著名的古巷，谢灵运度过了人生难忘的6年时光。从杜馆出来，虽然祖辈谢安、谢玄等指点江山的风流人物已经作古，但他们留下的荣光同样照耀着曾经的军营重地演变而成的家族旧居。谢灵运在族叔谢混的带领下，与谢家同宗谢瞻、谢晦、谢曜以及谢弘微等人同游。他们在乌衣巷清谈玄理、商较人物，吟诗作文、宴饮歌咏；出则名马香车、饰装华丽，奇服绣衫、招摇过市。才气过人的贵族子弟谢灵运，新诗一出遍传天下，衣着打扮总是被人竞相模仿。这段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少年经历，对谢灵运今后的发展以及其文学创作，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东晋元兴元年(402)，18岁的谢灵运继承了祖父爵位，被晋安帝封为康乐公，食邑(享受税收待遇)2000户，但拒绝担任朝廷授予的员外散骑侍郎职务。直到义熙元年(405)，21岁的谢灵运才出任琅琊王、大司马司马徳文的行参军，开始入仕为官。

心向魏阙寂寞身

谢灵运的才华是鼓舞他在仕途上充满斗志的原始动力，更是他一生坎坷不幸的主要原因。他对自己的才慧自负甚高：“天下才共有一石，曹子建(三国曹植)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当时朝野上下公认他的文义卓绝，宋文帝称赏他的诗、书为“二宝”。后世唐代大诗人李白盛赞谢灵运：“地扇邹鲁学，诗腾颜谢名。”杜甫写出“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这样的诗句。天下文人几乎都对谢灵运之才心悦诚服。但是，迈步入仕的谢灵运，却屡受打击，甚至因为种种“不合时宜”的举动，最终死于非命。

无论是承继先祖福荫，还是自己渊博学识，谢灵运都十分自信：“自谓才能宜参权要”，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像他的先祖们一样位居宰辅，参与中枢权力。但刘裕篡晋建宋之际，却将谢灵运的公爵降为侯爵，食邑从2000户降为500户。谢灵运顿生不快，未加思索，立马写了一篇《谢康乐侯表》，明为谢恩，实则泄愤。其中“地险已谢，咸惧君臣同泯，有生无余。亡祖奉国威灵，董符戎重，尽心所事，克黜祸乱。功参盘鼎，胙土南服。”借祖父谢玄当年的功绩来与刘裕作对比，暗指刘裕不记旧恩，过河拆桥，降他公爵为侯爵，于公于私都不合情理。宋武帝刘裕爱谢灵运之才，同时出生寒门的他需要拉拢世族、稳定士族来巩固政权，对谢灵运的讥讽当作小孩子发牢骚，没有计较。

三年后(422)，少帝刘义符即位。谢灵运变本加厉，竟然在朝廷煽风点火，诽谤当权宰相。刘义符本来就看不惯谢灵运恃才而傲，趁机将他遣出京城，担任永嘉太守。在永嘉(今温州)任内，谢灵运几乎不管政务，而是一味游山玩水。恣意游乐。一年之后，任所案牍堆积如山，朝中竟然对自己熟视无睹。谢灵运暗自羞愤气恼，一封奏折，称病辞官，回到会稽老家，一边修葺老宅，一边继续游玩。

刘宋南朝第三位皇帝刘义隆，不但身材魁梧，而且博览群书，尤其擅写隶书。元嘉元年(424)即位后，剪权臣，查户籍，免租债，劝农学，实行新政，繁荣经济，开启“元嘉之治”。

宋文帝让谢灵运担任秘书监(相当于国家图书馆馆长)，主修《晋史》。宋文帝与谢灵运饮酒作诗，观摩谢灵运的书法，希望能随时见到他。但谢灵运见所任职务与自己期望参与的朝政大事相去甚远，于是，他不是借口身体有病不去上朝，就是携奴引伴外出游玩。更让人大吃一惊的是，谢灵运在秘书监任上，利用职务之便，以己之摹本，“窃易真本”，盗取了皇家藏书处王献之真迹。被发现后，他被弹劾罢免。

回到会稽郡的谢灵运，更加纵情山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披荆斩棘，钻林攀崖，搅得乌烟瘴气，民间怨声载道。宋文帝只好将他调往临川郡。临川郡的风景异于永嘉郡，谢灵运在这里照样玩忽职守，扔下政务畅游山水，玩得不亦乐乎。

朝廷命官疏于政务，宋文帝对谢灵运已不再迁就，正好有人再次弹劾谢灵运，朝廷不能再坐视不理，派人去捉拿谢灵运。谢灵运将去抓他的差人拘拿，写下“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是江海人，忠义感君子。”以张良、鲁仲连自比，暗示要推翻刘宋朝廷。这还了得，谢灵运终于走上了人生不归路。

天地之间一过客

谢灵运的祖父谢玄，把他视为家族荣耀传承的希望。但现实的坎坷无奈，生不逢时的绝望，却促使谢灵运最终将脚步迈向寂寞孤独的山水之间。

永初三年(422)，38岁的谢灵运被贬出刘宋南朝首都建康(今南京)，到当时偏僻的滨海多山之地永嘉郡担任太守。永嘉郡域即是今天的温州，交通极为不便。但僻处东南一隅的永嘉郡，属于风光秀丽的“东南山水窟”：“控山带海，利兼水陆，实东南之沃壤，一郡之巨会”。谢灵运在永嘉郡任太守仅有一年时间，足迹却遍及温州各地。除了城区之外，今瓯海、龙湾，以及乐清、瑞安、永嘉、平阳、苍南等地的绿嶂山、白岸亭、白石岩、盘屿山、雁荡山、大罗山、帆游山、仙岩山、梅雨潭、九凰山、藤桥石鼓山、永强天柱寺、瞿溪山等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来到永嘉的这年冬天，谢灵运就卧病在床，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勉强痊愈。大病初愈的谢灵运登楼观景，写下《登池上楼》这一名篇。其中“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名句千古传唱。现在，积谷山下的水池被叫做春草池，又叫谢池，俗称灵池，皆是因为谢灵运的名字演化而来。池旁的楼叫池上楼，池所在的街坊叫谢池坊（今谢池巷）。后人还在他题字的岩上用小篆摩崖刻了“谢客岩”，在山麓建了谢康乐祠。

温州的江心屿是和厦门鼓浪屿齐名的“中国四大名屿”之一，被誉为“中国诗之岛，世界古航标”。谢灵运登上江心屿，写下“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的诗句，现在“孤屿”两个字也鲜明地表达出了江心屿这座名屿的孤傲气质。江心屿上最有标志性的建筑物就是“二塔一寺”。最值得一提的是寺院大门两边有题为宋王十朋撰书的叠字联：“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雁荡山位于今天浙江省乐清市境内，素有“寰中绝胜”、“海上名山”的美誉，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承认的世界地质公园。据说因为山顶有湖，芦苇茂盛，结草为荡，南归秋雁多在此露宿休憩，因此得名雁荡。雁荡山三大绝景之一的大龙湫，是锦溪的源头，锦溪沿筋竹涧入清江而归海。谢灵运曾探幽筋竹涧，可惜没能上溯入山，最终与大龙湫的美景失之交臂，错过了“龙湫宴坐雨濛濛”的奇观。但谢灵运在雁荡山写有《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诗一首，这首诗的写法，是谢灵运山水诗的一大特色，记录了谢灵运与雁荡山奇丽风光的情魂。后人命名的“谢公岭”和建造的“落履亭”，也是纪念谢灵运历游雁荡山的史实。

“灵运父祖并葬始宁县，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会稽，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隐居始宁后，谢灵运开始改造、扩建东山故居。他亲自徒步勘测地形，设计庄园，试图将山水与庄园完美相结合。他描绘东山故居及其周围景色，如对于石门山这一景色，连作《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石门岩上宿 夜宿石门》《登石门最高顶》三首诗，写石门山之峻险、石门山秋日之艳丽、石门山的绮丽景色，不仅从视觉方面对山峰、高馆、对岭、回溪等景物进行细致的展现，更是从听觉上将泉水的声音以及林中猿猴的啼叫作了全方位的刻画。

谢灵运的诗多从写景开始，再写见闻，最后谈玄说理。他在诗中回顾人生，感叹世事，思虑往复，悲从中来。山水可以抚慰行旅孤独，可以洗灈伤心愁肠，可以启迪迷茫心智，顿然彻悟之时，便得以理化情，妙理若来，物我俱忘，达到无欲无情境界，为人间烦嚣所牵累的世俗之念也随而荡然无存了。

为了能够尽兴畅游，谢灵运发明了一种可以任意安插鞋底木齿的登山屐，也就李白诗“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盛赞的谢公屐。在旅行途中，喜戴象征身份地位曲柄笠的谢灵运，被隐士孔淳之讥讽“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意思是你希望追慕那些有德高士，怎么还舍不得曲盖的形状呢？”谢灵运回答：“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意为只有心中害怕影子的人才会厌恶影迹，如果心中没有这种畏惧，那么影迹是不足畏的。孔淳之这样说，恰好证明了他胸中还横梗着这种贵贱的情结，未能彻底地忘怀一切。虽然谢灵运的回答巧妙机锋，但他偏激内心的孤独，又有谁能理解？

没有像祖父辈那样留下不朽功业，谢灵运在临刑前把自己珍爱一生的胡子，捐赠给广州袛洹寺，装饰在维摩诘菩萨像上。这既是他对佛学的热爱，也是他奢望留名于世的念想。谁知道，278年之后，唐朝安乐公主因为玩“斗百草”游戏，竟然将谢灵运的胡子毁掉。谢灵运最终以他的不朽诗文，成为中国山水诗歌鼻祖，也算是他作为独一无二的天地过客，给世人留下了永远的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