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吻你的嘴

一

周奇记得那天是迟到了很久才到剧场的。

他已经很久没看戏了，想起当年在大学时候在话剧社的时光恍如隔世。当年他在话剧社是社长，演了很多戏，很多人都说他适合走演员这条路，等毕了业，和所有人一样，渐渐被生活打倒，为了生计做了理财顾问。今天就是和客户谈了半天来晚的。

没有把爱好当职业或许是正确的事，他安慰自己，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反正和大多数人一样，就这么过着自己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再也没有踏进过剧场，也很少看影视剧，仿佛是在躲初恋情人似的。

今天是小龙非得让他来的。小龙和周奇当年是一起参加戏剧社的，两人是正副社长，搭档着演出了很多戏。小龙家里有点背景，但是也肯拼，毕业后这两年赚了点钱，于是又想起当年的爱好，于是以独立戏剧人的身份开始做了几个低成本戏剧，这个《莎乐美》就是他弄的，他也不想赚钱，只是想做点喜欢的事。小龙知道周奇这两年的平淡，每次都想让周奇来演戏过过瘾，但周奇死活不肯。

原因小龙是知道的，周奇的妈妈是精神有问题。这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这个城市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刊登那个为爱疯狂杀了情人的报纸卖的洛阳纸贵，主角就是周奇的妈妈，她想和情人同归于尽，杀死了自己的情人后，被周奇看到，然后就发了疯要杀死周奇，还好被邻居发现，等警察来的时候周妈妈以及开始胡言乱语了。所以周奇性格大变，由一个活泼好动的男孩变成了沉默寡言的青少年。是戏剧拯救了他，似乎在另外的灵魂里他能得到一点解脱，忘掉生命里的困扰，全身心地投入到角色中，尤其是《俄狄浦斯王》，连请来的专业院校的老师都觉得周奇有过人的天分，只有小龙知道，周奇是因为痛苦，所以能演出那种苍凉来。

周妈妈因为精神失常没有判刑，但也从此没有了生活来源，一切靠周奇，所以周奇身上担子很重，毕业后周妈妈的身体更加不好，得了子宫肌瘤，周奇更要努力赚钱。小龙帮他弄了点网络筹款，周妈妈住了院，这才让周奇放松一下看个戏。

刚坐下周奇就看到台上饰演莎乐美的演员在说着那句经典的台词：“让我吻你的嘴。”

周奇大学看过这个剧本，所以熟知这个剧的剧情，还有点没进入状况，但他抬起头来，看到女演员时候有点惊讶，女演员那双魅惑的眼睛，简直就是莎乐美再世，直看到他心里去。

坐在旁边的小龙说：“还不错吧？”

周奇看看手下的节目单，看到这个演员叫岳悦，问：“这个演员是中戏的还是北电的？”

“靠，咱们联合大学的！”小龙看看周奇，发现他有点异样，笑着说：“一会儿给你介绍介绍？”

周奇没有说话，舞台上的莎乐美正在拎着人头，吻他的嘴。她终于用极端的方式得到了目的，但却永远失去了一切，岳悦颤抖着深情的吻着，先笑然后痛哭，把情人的头颅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又霸气十足，把人物定格在舞台上，让人耳目一新。

“处理的不错。”周奇有点想见到这个演员。他想起自己当年的笨拙，是经过多少次训练才敢面对舞台，能做到这种情况，肯定也经历很多才把自己交给角色，他看到自己的影子。

“和你当初的《俄狄浦斯王》有一拼吧？”小龙一边鼓掌一边说，周奇沉默了一下，想想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自己早把那份热情磨平，要不是小龙邀请，他连演出都不想看。

“我觉得要是你们两演个戏，绝对牛！”小龙和周奇一前一后的走出剧场，他跟在周奇后面说：“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

“都什么岁数了？还罗密欧朱丽叶，那都是少男少女的戏！”周奇看看小龙，“你还当我们是在戏剧社呢？”

“嘿，话剧看的是演技，现在小孩，谁能演好这样的戏？”小龙看看周奇：“别把自己说的那么老，你还不到三十！”

周奇想，还不老吗？经历过社会，一点点把自己磨平，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他不是小龙，没有大的挫折，还有梦，可自己只有生存的压力。他笑笑，也不说话，只是走在剧院后台们的时候，拿起了小龙递来的烟，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以前也总是这样，演出前，就在门口这么沉默者，也没什么好说，但却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但今天有点尴尬。

一个女孩走出来打破了沉默，周奇又看到那双黑亮的眼睛，有点清澈，有点蛊惑。

“那，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师哥周奇，她就是岳悦。”小龙介绍：“咱们去吃点东西！”

岳悦向周奇伸出手来，笑着说：“师哥好。”

周奇握了握岳悦的手，有点凉，有点软。本来想拒绝小龙提议的周奇，跟在两人身后，听这两人说戏，心里有点雀跃，他想起了在学校演完戏去吃夜宵的时光，仿佛那时候就是他们三个同行，从没分散过。

“师哥！”岳悦回过头看他：“您给我提点意见呗？”

周奇突然语塞起来，岳悦笑了一下走过来，周奇觉得肩膀有点热，身体僵了一下。

“你多指点指点！我们老板只会骂人演得不好，我都不知道哪好哪不好！”岳悦偏过头看着周奇，周奇还没说话，小龙就说：“哎呦，可算找到靠山了！我哪里敢说你？还没说你的嘴比机关枪都快！”

岳悦吐舌头，作势躲小龙，小龙过来跟周奇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说不得！你了解我，你说我是刻薄人的人嘛？我就说了她演的问题，就成了骂人了！”

“我觉得演的挺好的！尤其是结尾，你抱着头颤抖，吻上去后，先笑后哭，然后踉跄着迎着士兵的刀枪，让人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爱是一种毁灭。”岳悦认真地说：“可能这是我理解的吧。”

周奇心里突然一震。爱是一种毁灭。他想起母亲，突然面部沉重，小龙知道他的心事，赶紧说：“小孩子家家的，谈过恋爱吗？就大言不惭！”

“要是师哥这样的，我倒是想尝试，您就算了！”岳悦笑着拿小龙开心，小龙装作气的不行，说：“周奇，这个丫头朕赐给你了，你好好调教！”

周奇缓过神来，挤出个笑容，说：“你还是给我换点吃的吧，我饿了！”他觉得小龙和岳悦熟悉的没有界限，肯定关系很亲密，他朝小龙挤挤眼睛，小龙和他那点默契还是有，挑了挑眉，周奇拿不准他的态度，岳悦却过来，笑着说：“你们两在说什么暗语？”

“你猜！”周奇和小龙异口同声，说完了看看彼此，笑起来。一刹那，似乎以前的岁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