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块头阿姨
1
那天曹老板把我带进他的工厂间,那是上海郊区的一间民居。
这家民居的房子也真够大,主楼呈倒扣的L型,有三层。院子很大,进大门地势低一些,右手边是菜地,种了一些蔬菜,左手边建了三间小平房;迈上三级台阶是一个大平台,左手边也有两间平房,一大一小,然后才是主楼。
曹老板租了主楼右侧的一个大房间,既是工作间,又是三个工人的住宿处。
我去的时候,看到有四个工人围在门边干活:两个在上皮鞋底;一个在缝纫机上扎鞋帮;门外走廊上另有一位老工人在一张桌子上划样裁剪一块大皮子。
曹老板先给我介绍老工人,告诉我说:“这是陈师傅,是划鞋帮、裁剪鞋样的” ;又介绍另三位:“这是王师傅,这是丁师傅,这是小韩。”
丁师傳和王师傳就是在上鞋底的两位,都是四十左右年纪,扎鞋帮的三十左右,是小韩。
可三位年青的都只用眼晴扫了扫我,哼也没哼一声。只有年龄大的陈师傅笑嘻嘻地看着我,脸上一副滑稽的表情,让我看了忍不住想笑!
曹老板又告诉我,陈师傅不和我们一起吃,他住在楼上,阿姨也在这里……
正说阿姨呢,阿姨便来了,陈师傅用手一指,笑嘻嘻道:“阿姨来了,大块头来了!”他笑得很开心,嘴角都挂下口水来。
我顺着陈师傅的手指看过去:却是一位高高胖胖,皮肤黑黑的六十多岁的阿姨,果真是大块头,和陈师傅相比,足足要大他一整圈!
大块头阿姨拉着脸走过来,又拉着脸看看我,啥话也不说,径直走到门旁的一张竹椅边坐下来。
这些人都有些怪,不爱理人,看来不好相处!我的心里打起了鼓。虽然这里有那么多人,却没有说话声,我只听得放在窗台上的收音机里在唱扬剧:韭菜炒大葱!
2
在介绍所时,曹老板说只给三个工人烧饭,没有别的事,开得工资也合适。我觉得这份工作还不错,肯定都会抢着去,谁知直到介绍所的阿姨又问了两遍,也没人应声,大家都只在低声地交头接耳发议论!我感到很奇怪?我是不喜欢和人家争争抢抢的,既然没人去,那就我去吧。
我站了起来,说:“我去吧!”
旁边一个女孩子拉拉我的衣袖,小声地说道:“他长得那么难看,别去!”
我更奇怪了,便说道:“他长得难看关我什么事?我是去给他打工,又不是嫁给他!”
女孩好像醒悟了过来,朝我眨眨眼,有些懊恼地道:“也是啊,其实我也想去,可看他长得这么难看……”她没有再说下去,看来确实后悔了!
这位老板确实长得太难看:红红的眼晴,黑黑的牙,尖尖的下巴;一张瘦猴似的真正的毛公脸;头上的头发凝结在了一起,似乎从来没洗过,看着都有些让人恶心!可我已经在介绍所待了三天,并且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我,虽然比原先那家的工资每月要少二十块钱,可工作要轻松多了,并且一定也自由多了!
我原先做的那家每天中午要烧十多个人的饭菜。要一半荤腥一半蔬菜,清炒的红烧的凉拌的炖汤的样样不能少。那家是大商户,每天有六、七位客商来吃饭,加上自家五、六口人,女主人光菜钱每天就给我一百块,买上满满一大蓝,得烧十多个菜,我还得兼顾他家其它的全部家务……整个上午忙得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好不容易下午有点空,在阁楼上想休息一会,睡个午觉,可主人的小男孩却约了一帮小子在楼下打游戏,那游戏声和小孩的喧笑声、呐喊声,吵得我头都发昏,想出去走走吧,那家小姑娘又寸步不离缠着我,我得陪她玩,给她唱歌、讲故事,晚上给她洗澡,哄她睡觉……
3
曹老板带我去看我住的地方:楼房左侧靠平台边沿的一间小平房。推开门,只见靠里面墙壁散乱地堆着牛皮,占据了有小半间的屋子,其实皮子并不算多,只是太杂乱无章,有的卷成了捆,有的散放着,一张一张、大大小小乱扔一气!进门右边靠墙是一溜儿鞋盒。左边面积大些,当中开有一扇窗,一张钢丝床放在窗边,床上铺着一张草席,一只套有草席枕套的枕头,挂一顶蚊帐!床头边靠墙放着两只大的纸板箱,里面放着油盐醬醋,饭碗菜碗筷子汤匙之类;还有些别的物品,也是杂乱无章摊放在床前,占据了床前的一半位置……
这就是我睡觉的地方了,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凳之类,就一张床,一摊子本该放在厨房间的物品。屋子里弥漫着牛皮的气味!不过我很满足,比起和别人同睡一屋,甚至同睡一张床,我还是情愿待在这里:这里只属于我一个人,多好!
我决心要在这里做下去!
曹老板又带我去看烧饭的地方:不过是工人房间走廊一角搭起的一处没有门的小棚棚,烧的是煤球炉,烧饭烧水烧菜全都在这只煤球炉上。
这只煤球炉让我看着有些发怵:我烧不来煤球炉!不过我看到墙角摊放着几块劈成小块的木板,几张废纸,还有一把用钝了的菜刀。
一张有些歪斜的小桌子靠着墙,上面放着铝锅水壶,菜板和菜刀,还有一只塑料盆,一只塑料网篮搁在盆里。桌面肮肮脏脏,落满一层灰,水壶和铝锅的身子盖子都是黑黄色的,那是一层厚厚的油污;桌腿边还放着一只暗红色的塑料桶,桶里有小半桶水,水面上也蒙着一层灰尘,一只塑料水瓢扔在水里,水桶的把手上系着一根吊水的蓝色尼龙绳,绳子也很肮脏,挽了几圈搭在桶沿上,绳头垂在肮脏的地上……
曹老板告诉我,这里吃的用的都是井水,要自己去吊。他指给我看那口水井:那口水井在平台下,就在我的睡房窗外,是在我的睡房和院里的平房相隔开的那处空地方。
介绍完这些,曹老板准备要走了,他说他不住在这里,他的家在北京西路,靠近静安寺。但他每天都会来这里一趟,送料取鞋,顺便给我送每天的买菜钱,他告诉我:每天的买菜钱是十块,包括所有的调料钱在内,他只负责买煤买油和买米,其它都要我计算着用!
十块钱?我想起我的前一家雇主家,每天一百块菜金,不包括任何调料,当然,人数是翻了三翻,可是!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里原来请来过好多位烧饭工了,都是来去匆匆,做得最长的不超过一个星期,原因就是曹老板的抠门和工人的挑剔!
看来,这份工作也并非容易做!
最后曹老板解开放在自行车前兜里的那只布袋,倒出几样菜来:一把发蔫的豆角,几只小洋葱,两条丝瓜,还有放在一只铝饭盒里的几条油煎过的小鯽鱼。
他说:“今天你就不用去买菜了,晚上就吃这些吧。”他又掏出十块钱给我:“这是明天的菜钱,我叫陈师傅明天带你去一趟菜场,以后你就知道了。还有,我的衣服也得你洗,不过,我要一个星期才换一次衣服。”
“什么?”这可把我吓一跳:一个星期换一次衣服?这可是已经进入夏天了!我说呢,刚才来时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股汗馊味熏得我直想吐,我原不愿他用自行车带我,我想乘车来,可他说到这里没有公交车,没办法,我只能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我说:“天哪,老板,你要是一星期换一次衣服我可不洗,你如果要我洗,你就得天天换,这样我才洗,这可是夏天了呀!”
曹老板这倒高了兴:“那最好那最好,我也想天天换,可我以前请的人,都不愿天天帮我洗,我只好一个星期换一次!”
我想这个人倒也怪可怜的!又见他倒也不难说话,便大着胆子再说了一句:“还有,你的头发也该洗洗了,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好、好,洗、洗!”他居然连连点头,很爽快地答应了。
太阳出来了,多么温暖!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