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晚。
楼上嘭嘭嘭,在砍骨头。对面楼上,厨房里,啪啪啪在剁关节,剁肉。楼下那家的油锅吱啦响,一些鸡、鸭、鱼的灵魂在窗外乱窜——瞧见我开着窗,就问我,“可不可以进来避避?”
它们灵魂的话语和肉的香味儿同时往窗孔里钻。我用巴掌扇风,想把它们区分开。
“鸡鸭鱼们,”我说,“你们的味儿和魂儿已经不在一块儿了,现在就请你们各自去吧。”
但魂儿说,“我们去哪儿?”
我说,“你们先离开我家这块儿——就行。”
魂儿说,“你行行好让俺们先进来避避总行吧。”
我说,“不不,已经毫无意义了。你们兴许还不知道,你们已经解脱了。你们已经是自由的了——只不过你们还不习惯自由。我这会儿开窗只不过是因为要通风,屋里空气甚污浊,请你们别在这儿无益地耽搁了,升天才是正经事。”
魂儿们似乎不解。
我耐心地说,“你们已经过世了,这是唯一的事实。”
魂儿们痛苦地在我眼前自我缭绕,绕得我眼花缭乱。
“让我们进去避避。”它们还在说。
“我头晕啊——”我说着就挥手向外扇,阻挡它们进来。
煮肉、炸肉、蒸肉、焖肉、熘、炒、清蒸、红烧……的香味儿不可阻挡地灌进我鼻腔——但魂儿们只是笨拙地在我眼前自我缭绕。
“行行好,行行好,让俺进去避避总行——”
“不行,没有意思了——”
“有意思嘛——”
以斜阳及其余辉为背景,它们透彻地缭绕,绕出自我相互挤兑,鸡魂儿啄鸭魂儿,鸭魂儿扑打鱼魂儿……夕阳及其余辉灿烂,它们挤破头,打出血……
我声明——
“你们这样闹毫无意义,因为我一个也不会放你们进来的,我声明。”
“你会让我们进。”
残阳是——血。
“不会。”
我头晕眼花。
我认为必定是遭它们冲撞了,它们多半开始缭绕我。
“你会……”
它们缭绕我——鸡鸭鱼的魂儿和魂儿的灿烂云霓缭绕我——抓我——
“我不会。”
“你不会——”
“是的不会——”
“你不会这样冷酷无情,你不会不会……”
它们喊着,抓我、挠我、缠绕我……
“你们这些家伙,我简直没办法跟你们交流。除了抓、挠、缠磨我,你们还会什么——难怪生就是挨宰的命……”
它们冰凉地缠磨我,不放过我。
它们哀——哀得我颤栗。
“求你——求求你让我们避一避——”它们哀——
我颤栗——
“避什么避什么,神马都已经浮云啦你们现在神马都不是——”
一堆神马的肉在半空漂泊。
“俺是神马——”
“你们是个鬼——瞧,那才是神马。”
它们回头看。同时神马的肉也瞧见我们——向我们发出一阵嘶鸣。
“俺不是神马——”它们说。
我说,“对了。要有自知之明,呵呵。说说看你们是什么——”
“俺不是什么——”
“你们是什么。”
“不是什么。”
“是,你们想必还是点儿什么,想想看——”
“俺是鸡。”
“俺是鸭。”
“俺是鱼。”
“哼哼,是个鬼唷。”
它们哀。
“什么是鬼?”
“鬼是哀。”
它们哀得抽搐而黯淡。黯淡到极处,亮起万家灯火。
“呵呵,”我呵呵,“嗯——”
又一阵肉的芳香——浓烈。
“呵呵,诺阿——诺阿——各位放心地散去吧,吃肉时间就要到了。吃鸡鸭鱼、吃神马的肉的时间到了。但你们已经跟一切肉无关,如果再能够——不哀的话,你们就有福了。”
“就要吃我们了——”
“不不不,不是吃你们,只是吃肉而你们不是肉——”
“俺是鸡鸭鱼——”
“已经不是了因而你们应该有福……”
它们哀。
“你们徒然哀——被哀蒙蔽——”
“可你休想蒙蔽俺们。”
它们的哀对我不满,发起新一轮缠磨。但开窗通风的时间够了。
“我要关窗了,时间到了。”
“你休想关窗,”它们想对我掣肘并强行溜进来,但被我制止,“要吃俺们了,你怎能视而不见?俺们为什么就不能进去避一小会儿呢?”
“没意义。”
“就进去一小会儿。”
“不行。”
“你就这么冷酷?!”
“是。”
它们哭。哭灭太阳——哭灭云霞,哭得灯火辉煌。
它们哭而我笑。“你们呀思路——呵呵呵就这么狭窄,这叫钻牛角尖知道不,你们思维应该发散——你们应该解散并离开窗孔知道不,你们要向上——”
我关了窗,手向上指,“向上——”
它们无力地黏在窗玻璃上。我说向上但它们几乎向下滑落——
幸亏它们灵魂的吸盘尚能紧抓玻璃——止住下滑趋势——
“向上——”
我不厌其烦地示意它们向上。
“为神马?”它们哀——它们不满——愤怒,“为神马?!”
它们绝望。
等它们绝望得差不多了,我说,“向上——也只有向上才是避开刀斧和烟火的唯一出路,呆子们!”
“在你这儿为什么就不能呢?!”
“就不能!”
“为神马?!”
嘭嘭嘭,它们竟然发火嘭嘭嘭敲响窗玻璃。
“为神马?!为神马为神马?!”
“为了——为了没意义!”
“没意义?!没意义为什么就一定要把俺们拒之窗外——”
嘭嘭嘭。
“因为没意义!”
嘭嘭嘭。
“——我抗议!魂儿们,我抗议你们使用暴力手段对我!”
嘭嘭嘭嘭。
“住手!”
嘭嘭嘭嘭嘭。
“住手,再拍窗户玻璃就要碎了!”
嘭嘭嘭嘭嘭嘭。——窗玻璃裂开——我——
“我求你们了,别再拍了——”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行行好吧好人们!”
嘭嘭——“谁是好人!”
“——好魂们!”
“不好!”
“——可以好。”
“不好!”嘭嘭嘭——
我跑进厨房,抽了一把菜刀回来,见窗玻璃已经开始跑风,玻璃缝已经染上几分哀色。我亮出刀——
“好吧,”我亮出牙,“我就告诉你们为神马你们不可以进来——这是神马?能看懂吧?!”
它们安静了。
“哦你们懂了,哼。所以你们现在最好还是给我向上。”
它们呆。
“是的,向上。嘿嘿,你们可能又要问了,——为神马?对不对?我郑重地告诉你们,除非你们不再哀,否则你们就要躲避。既然你们做不到不再哀,那你们就要躲避。而只有向上才能避开这个——”
——刀口——玻璃缝——闪闪发光。
“懂不懂?我只说这些了。随便你们了。懂了正好,不懂也罢。”
我呲牙——晃刀,而它们似乎懂了。
“你保证——俺们只要向上就可以避开刀火?”
“我不保证!”
我牙锋利——刀口雪——白——
“是吗?”
“当然!”
“那好吧”。
“哼哼,看来你们懂了。”
“嗯,你说不保证,是真的假的?”
“真的。”
“不蒙俺们?”
“谁蒙你们谁是鸡鸭鱼。”
“那好吧。”
于是它们松开吸盘,不再跟玻璃过不去。
“向上——”我说,它们向上,“积极向上!”
它们积极向上。
“积极向上飘——”
它们积极向上飘——
“再积极点儿……”
它们积极积极地向上飘——飘扬——飘——渺——
而打从渺里头,星星点点的,似乎是雪花——落下来了……
瑞雪啊。
瑞雪兆丰年……
2011013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