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空山暴雨。阿正推着自行车从山脚下往山上的房子进发,雨水顺着红砂石路哗啦啦的往山下的小河流淌。约莫还有10分钟的路程,才能赶回家。雨水击打在T恤上,倒不是冰冷,温热的水流顺着脊骨往裤腿滚动,像一条条温暖的水蚯蚓。妈妈早就嘱咐阿正出门要带伞,七月的山里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一座山便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天气。上初中的时候要去镇子上读书,镇子距离他家有两座山的距离。妈妈站在家门口看阿正跨过一座山,在山间的大草甸上挥动书包。远远看着彩虹跨越两山,山谷里凉沁沁的,不一会云彩里就滴下水来。可是这次阿正完全将妈妈的嘱托拋在脑后了,大雨这才把他浇了个落汤鸡。
山下是小河,小河不宽也不深,夏天可以淌过去,水底也是红石底的,一点也不泥泞。淌过小河只需走一会,便是集市,中学在集市的尽头,显得有点孤零零的。阿正上完中学就没有去省城继续读书,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适合读书。他喜欢在热烈的阳光下,躺在松软的沙子上,看远方的帆船。因此集市的外面是农田,一望无际的农田。从小镇骑自行车到海边要一个多钟,穿越田埂,稻子在水里随着风摇摆。等感觉腥涩的风灌进T恤里,离海就不远了。
阿正这次就是去了海边,提拉个小罐子,捡几条小鱼,拾几枚美丽的贝壳。不过他要做的还是躺在温热的沙子上,抬头看云朵漂浮在水上,仿佛一出手就能揪下来一大片吃掉似的。大船在海上都很小,很美。孤零零又勇敢的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鱼自告奋勇的钻进网里,跳进船舱里。水手懒洋洋的躺在甲板上喝镇上的啤酒,老艄公悠闲的抽大叶烟。而阿正就躺在沙子上看着这一切发生。海是那么温柔,那么博大,从他记事起永远是这样的安稳,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书上所写的惊涛骇浪暗流涌动的大海。船行驶的远的时候被水平面一分为二,从一座小圆点变成一座货真价实的船。他经常坐爸爸的船,行驶到很远的地方打渔。爸爸说最肥硕的鱼总是藏身于最远最深的海里,留给最勇敢的人。阿正以后也是一个勇敢的人!等行驶到小船快要消失的地方,前面又是广阔而宏大的。洁白的如同棉花的云,贴着水面铺展开来,真想去遥远到远不可及的地方去看看。
海上也会下雨,和山里的雨一样猛烈。前一阵子还是阳光明媚,下一阵子乌云就笼罩了所有的海面,让人来不及摇动水桨开动电力。下雨的时候阿正是很失落的,所有的水都在响动,鱼从海里跃出来呼吸新鲜空气。这么多条鱼一起跃出海面,让阿正有些恐惧,而此时阿正的爸爸则坐在屋子里,不动声色的看大雨倾盆,看鱼跃出水面平白无故的跳到甲板上。阿正把甲板上的鱼搬到水盆里,看到它们又欢快的游动这才开心的笑出来。七月的时候雨下的很大,下的很急。天气也晴的很快,晴的很急。
彩虹出现在海面上,小船从彩虹穿过。阿正经常看,也乘坐爸爸的船穿过几次彩虹。大海的前面还是大海,穿过彩虹前面还是彩虹。他自己独身一人躺在沙滩上,湿润的风吹过来,又吹过去。他毕了业不去省城上学,就要接管渔村后面的农田了。插秧、放水、再放一点草鱼。然后就坐在海边等着爸爸出海归来,带着一篓娄鲜活的海鲜。妈妈等待着爸爸归来,他等待他的水稻和草鱼长大,最后变成饭桌前鲜香四溢的菜与洁白的饭粒。
阿正骑着自行车的时候感觉是自由的,如同海上的云一样,是无比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穿越大海,穿越稻田,甚至可以穿越这无人跨越的海。没有人跨越过这片海,据说海的另一边是许多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文字。大家都从书上看来,从地图上指一指自己村子的位置。阿正也可以找到自己家的位置,仿佛这样就不是孤独的人了,和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隔绝。自己也是这个博大国家,不可忽视的一部分,虽然只是一小部分。
阿正推着自行车,往山顶走,想必妈妈已经煮好了饭,爸爸也已经烹饪好了菜,就等着他往回走了。七月的暴雨,来的快走的也快。雨刚停,各种虫子就叫嚣起来,红石子路上的流水声也越来越小了。星辰也出现在头顶,明天一定是一个好天气。他喜欢夏夜的星星,和海上的云一样喜欢。那些发光的星体真够稠密和遥远的了,从小数到大从没有一次不睡着过。大熊星座、海豚座、武仙座,北冕座,如此多的星星构成奇妙而复杂的图像。如果一定要去省城上学的话,阿正肯定会选择天文学的。
可是上完学又能怎样呢,大山里和海里的每件东西他都喜欢。如此不顾一切的努力,不是为了逃离他所喜欢的地方的。他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这里更好,有如此洁白的云,有如此深而碧绿的大山。夜空的星星,那么闪耀,那么孤单而引人注目。所有的人无非就是夜空的一颗星子海上的一片云气,那么努力的闪耀和漂泊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整片夜空里,还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星辰。
他打响自行车车铃,妈妈从屋里迎出来,顺手带了毛巾和一堆责怪他的话,将他推进房间,床上是干净的更换衣服。爸爸斜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换着电视频道,对着阿正喊了几句。阿正也没有听清爸爸到底叫了什么。打开窗子,向窗外看一看,外面的夜可真黑,星星真亮。
写于五月,作者梁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