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一束花

妈妈有一次对我说道，你如果还有多余的工资，可以买一束花。但是这个寒冷的冬天有什么花束呢？我们那个偏僻的街区没有人会在这个季节里面想到一朵花的，因为天气是这样寒冷，因为这里的白天永远是灰蒙蒙的，而夜晚则是寒冷、漫长和黑暗的。谁会守着这样的白天和长夜呢？我们白天都是用吃饭、工作来打发的，天一擦黑，就早早地上床去，尽管不一定能够立马睡着，但闭着眼睛就不必看到这黑夜以及假装睡眠和黎明很快就会降临对住在这个灰色街区的人们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但是妈妈为此心疼我，因为她知道我不得不夜夜忍受失眠的痛苦，不能够像其他的居民那样平静地迎接每一个夜晚并在无法展现在现实之中的五彩斑斓的清晨浅梦来送走它。因此，一天早上我正要吃完早饭，上班去的时候，妈妈对我说道，你可以去买一束花。

我知道在这个季节很难找到一束花，已经是初冬的天气，到处是寒冷和灰扑扑的雾霾。也许在别的更加繁华的街区的一条繁华的街道里能够找到盛满一整个屋子的鲜花，但是，我没有时间去那些繁华的街区了，因为当我在早上上班以前到那儿去的时候，他们还未来得及开门；而当我晚上下班再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关门了。这样的话，我只能等到星期天，那个时候我可以骑着自行车到那条繁华街道里的商店，买上一束为冬日添温增香的鲜花。

我惦记着那束花。在白天的一整个工作时间段里，在上班的路上，在回家的冷飕飕的路上，在一个接着一个失眠的夜晚，我想象着那束花。我开始不厌其烦地对B小姐说那束花，“这样说，我礼拜天就可以去买上一束花了，现在是星期几呢，星期二。由于工作我肩膀酸痛，我的双腿站得麻木。但是我只要熬过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就好了。到了礼拜天，我早上吃完妈妈做的早饭，就蹬着我的自行车，去到那家还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卖鲜花的商店，向店员付钱，买上一束美丽的鲜花。当然，价钱一定会有点贵，但是我们还付得起，最重要的是，该如何挑选出那束最美丽的花来。但是事实上，只要那些鲜花还在开着，还在绽放，就足够了，我们谁也没有办法选出那朵花最美丽，最漂亮。这就是说，只要我去到那家商店就行了，我只要从那家商店里买上一小束花就行了，那属于春天和夏天的颜色将会使我、妈妈还有你感到冬季的寒冷和灰色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像是它们本事一棵生长旺盛的大树，种在冬天的这片土壤，种在寒冷的坟墓里，而愣是有一点小小的力量，摇动了它，使它连带整个根部在深深埋着的土壤里面动了动。

但是为什么我总是记挂着这束花呢？它事实上有我想的那么重要吗？它值得我在每个白天和失眠的夜晚不停地去想着、去记挂着吗？是不是我多多少少夸大了某些事实呢？为什么非要将这些根本容不下任何想象力的事实加以夸大呢？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看到的事实都是令人失望的，根本无法达到预期的，所以每次在等待真正的事实降临的时候，便不顾一切地用幻想勾勒出花边来将它装饰成美丽、符合期待但是虚假的东西？也许并不是那束花在占据着我的每个工作日和每个失眠的夜晚，而是我缠绕在那束花周围的阴影或是毛线圈吸引着我，使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它。但是，最后看到的永远是这些事实本身的样子，被剥落掉衣服和花边、赤裸裸的样子。到时候，我想我不会感到一丝惊讶的。只是会有一点遗憾，但那点遗憾很快就会消失。

但是，如果你问我，这种对事实的装扮有没有一点害处呢？我必然会回答，我宁愿停止掉这种对事实地不停装扮花边和阴影的活动。事实上，这种主要由头脑的幻想参与的活动使我无暇挂念其他的事情，使我在事实到来之前就开始期待了，并使我的时间白白消耗在这种虚假但是美丽的期待之中。我觉得这多少是一种浪费，因为这像是一种逃避生活的方式，不是吗？人们总是对我说，关注当下，而我则因为不停地幻想一直在期待未来。好像我永远希望时间快走，快走似的，到了我想让它停下来的节点载停下来。这难道不是在逃避生活吗？就像我现在已经完全被那束还没有买的花占据，昨天如此，今天如此，在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六里我会光想着那束花了，而不能全心全意地去做别的事情。但是我无法控制住这些幻想，它像是迷幻剂使我暂时逃离开乏味的现实。

B小姐；或许是因为由事实的某些材料编织的幻想能够支撑我们内心迫切渴望得到的某些情感，也许那些情感才是使我们不停地在背离现实的因素。因为现实里面我们渴望它，然而无法找得到，因此便不停地开始通过幻想编织出情感的影子来安慰自己。我们在现实里面似乎没有勇气直面这种缺乏和渴望，因为或许我们曾经在弥补这种缺乏的努力中屡屡受挫，因为或许我们早已经通过人生的某些经历知道我们将永远地面对这种缺乏，我们将会永远地面对这种渴望。而这种事实是我们受不了的，我们不得不用一些别的手段来抵抗，这种种不成功的、并且不会妨碍任何人的小手段——幻想，我们用幻想来美化事实，使事实多少接近对我们来说不残酷的模样，使事实多少接近于远离那种匮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