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难以想象,短短几年,此世的冤家们还有机会再次聚首。
新落成的通信大楼,里边儿五面白灰,外边儿四面白瓷砖,头顶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阿姆斯特朗炮,最尖头插了根避雷针。
真搞不懂这帮40后,一点儿没脱离低级趣味。如果那时有网络,大概翻译成洁癖+强迫症+死变态宅。
昔日边掐边合作的都成了老头,最终又都要求回到原来的单位。围坐一桌,谈笑泯恩仇,诉说着十年间的风雨。
刚从庐州归来,干完最后一个重大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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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大会了。
土操场临时垒了个主席台,红旗飘展。他和其他几个老头子戳在台上,众将士杵在台下,熙熙攘攘。
老主任上前一步,小干事适时递上半导体扩音喇叭——然而没有教怎么用。
这玩意儿,应该跟铁皮喇叭差不多吧。主任瞥着乱哄哄的人群,清清嗓子:“请——同志们——安静——”
除了前两排沥沥拉拉站好,台下产生的音量无明显变化。
“成立大会——现在开始——”
仍然无明显变化。
主任看上去有点慌,大概开始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
“……”
“都他娘的把嘴bin上,站好!”
“……”
参谋长出来解了围。
主任开始念稿,看上去仍然有点慌。因为台下众人都伸长脖子竖着耳朵,像是围观大戏台唱戏。
“在这科学的春天里,发扬——”
大拇指碰到电源开关。
“嗡!————”
台上台下都震回正常状态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他揉揉耳朵,土八路真是用不了洋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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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干事进屋,桌中间撂下一盘花生,还没说什么,又冲出去忙什么事情。
大楼还在装修,真是给公家添麻烦了呢。
老头儿们都安静下来,一定是大家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呢。
花生是公家的,组织没说给谁的,不能拿。
趁着这会儿安静,先整理下形势。
领袖已经离去,故事的尾声戛然而止。
流动的愤怒忽然转向,不再呼喊砸烂旧世界的一切,温顺地等待收尾的锣声。伟人顺应了人民的意志,轻轻转动大船的方向。
桌上有一盘花生
某种意义上,伟人更加值得尊敬。他回忆起连夜翻墙溜出东京城的不快经历,此世已不大可能重演。
花生很好吃,嘎嘣嘎嘣
寒冷草原的风暴没有来,它的目标变为欧亚大陆的中心制高点,帕米尔屏障的另一侧。这不是个好的决策,他有望在有生之年为之送葬。
此世北方的威胁被夸大了,大漠黑水间的剑拔弩张更像是一场比划。炒热这个概念,为了从大洋彼岸割韭菜,低价购买西方版本的工业文化。
花生可以吃,也可以榨油,更可以和大葱炒宫保鸡丁
他敬佩领袖的狡黠,很多年来他一度以为领袖是第三位名永生者。正如乔布斯重新发明了电话,领袖试图重新发明政府,领袖差一点就成功了。
后来他意识到并不是,领袖并没有万世之谋。
领袖只是不停地解决眼前的难题罢了。
桌上有一盘好吃的花生,嘎嘣嘎嘣
总之,艰难的备战+备份任务结束了,这是第二次解放的时刻。那个人的诗抄登堂入室,赞美着重获自由的新生。
自由。
空气中仿佛可以嗅到气息。
偏离得,更远了呢
他忽然意识到,草原的力量为什么没有到来。
风暴已经来过了。
他,他的组织,就是风暴。
嘎嘣嘎嘣嘎嘣
小干事探头进来,打破沉静:“组织决定了,各位老同志发点……”
眼前有点晕眩,小干事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盘子里的花生迅速消失中,明明刚进屋时还是满的。
永生的意志是为乱世而生的,有幸存活在和平的时代,他有点不适应。
学院的筹备,一开始他选中了大蜀山。居崖临水,胜师之气象。制高点暗含着话语权的隐喻。顺便地皮圈大点一洗帝都之辱。
公布出来讨论。
“太远了”
“冬天风大,夏天蚊子苍蝇多”
“拉练还得爬山,太累了”
“去市区买东西不方便”
“幼儿园接孩子怎么办”
“……”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50后非主流,一帮死宅。
这个年代还不流行“已经决定了”,院子只好往东挪了挪。
他已年近花甲,他的后半职业生涯,投入一场在这个世界没发生的篇章。
明明,已经,很多次了
他已不是那个新安江中击水当歌的青年,新纪元的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吧。
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他要离休了。
没地儿住,老头儿们研究决定,众筹盖房子。
托儿所和老主任的院子之间有块空地,就选这儿了。老主任表示欢迎做客,然后连夜砌起围墙划定势力范围。
图纸去总后运作。建筑材料就用礼堂的废料。
顺便帮现任首长盖了,解决了舆论和劳动力。
盖四栋面积超标,从驻外单位凑单,集齐五户开团。
“现在可以回来投资了。”
他发布最后一条谶讳。
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天,他整里着这些年错过的时间链。
“我的书呢?记得下放前塞满一樟木箱子。”
“全卖啦,箱子腾出来放被子。一斤废纸几分钱,卖了十二块四呢。”
好像一口老血喷出。“一本就不止十二块四!”
算了,翻翻近几年的文件定定神儿。
一份内部讨论,领袖签发,刚好传达到他这一级。刚刚看到,感觉就像撕开了尘封已久的意识,但又没法表述清楚含义。
这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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